翌日,贺语宙是按照不上学的时间醒的,而万子星是按照上学时间起的。
被“南村儿童”欺负的“年老无力”万子星在床边刨刨这、刨刨那,寄希望于窸窸窣窣的动静能把贺语宙叫醒。万子星基础不好,功课落多了补不上来,但又照顾贺语宙的感受,不好意思主动提。
真希望贺语宙主动去上学。
贺语宙看出他的意思,蒙上被子撂了句狠的,“要去你自己去,不用回来。”
万子星身体一僵,自己喝温水都嘴巴疼,人家还生他的气。他摸摸索索坐了一会儿,随后门一开一合,出去了。
他走了。
贺语宙闭着眼,疲乏地枕着,却再也睡不着。
没有谁有义务等他,包括他的亲生父母,万子星更没有。他发起脾气没完没了,作天作地,明明是想奋力地抓住什么,结果反而葬送一切。
他又哭了回,才懒懒坐起来,看到沙发上一个熟悉的东西,立刻绽开笑意──万子星的书包还在。
他没去上学,等着自己呢。
贺语宙心情大好,这时听到走廊上刷门卡的声音,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撩起被子藏进去,一边鬼鬼祟祟一边自问:老子特么为什么要藏?
哦对,他要装作对万子星的离开浑然不知,对他回来也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万子星见他还在睡,在桌上放了点东西,听起来像把书包拎过去,又开门走了。贺语宙立刻坐起来,想从猫眼看看万子星去哪了,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他离门口只有两步,突然万子星又推门回来,两人惊叹号一样面面相觑。
贺语宙扯着衣服,把眼睛合小点,拐进卫生间。
万子星在门外说:“你起来了就把桌子上的早点吃了。”
“唔,你出去了?”他装得可真好。
“嗯。”万子星拿了东西又走。
门一关,贺语宙立刻窜出来贴在猫眼上。万子星穿着卫衣,没有外套,带了一本书,看封皮像英语,朝电梯那边去了。
贺语宙用一分钟完成洗漱换衣服,梳了个整齐的发型把形象稳固在备选校草水平,然后他拧了瓶矿泉水也走向电梯。跟他想的不错,电梯停在健身房的楼层。
贺语宙上电梯按了同一楼层。
万子星把英语书架在跑步机上面,边慢跑边背单词,肩颈的线条平滑流利,手臂有力的摆动,血管与骨骼随着动作贲张线条,像米开朗琪罗精工雕琢出的美男子。
贺语宙骄傲地想,他是我的。
但他走到万子星身边时,那种把恋人奉为珍宝的心情一点也没露出来,反而带着种“你欠我的”苦大仇深感。
“这么快就吃完早点了?”万子星回头看他,接着跑。
“吃不下。”贺语宙故作深沉地提起杠铃胡乱举了一气,肚子又跟他抗议,叫得备选校草面子碎一地。
万子星背了两个单词,回头嘱咐他,“去吃早点。”
贺语宙不应,又做两个,肚子实在饿,可他想跟万子星凑着,故而神色恹恹的,倚着健身器材打瞌睡。通过催眠身体来告诉胃,还不到吃饭时间,你别乱叫。
万子星不得不从跑步机上下来,习惯性地撩了撩头发,“别在这睡啊。”他刚走到贺语宙身边,对方就凶猛地一个飞扑,把两臂和脑袋都压在他身上,贴着他抱。
有种超凶大老虎冲上来跟自己撒娇的矛盾感,万子星离开屋子还没有十分钟,汗都没跑下来,老虎就嗅着他的气味来了。怪不得能在夜间两次找到自己。
唯其此时,万子星会感到在这段关系里自己是占上风的,他独立,而贺语宙不行。
每次健身室都没人,但今早却有两个精神矍铄的大爷,他们在门口见到两个年轻男生抱在一起,目瞪口呆。
万子星在他耳边说:“别人看着呢。”
贺语宙犟道:“我不管。”
“那我们回去吃早点?”
贺语宙感觉到肚子里的空气在作乱,应了声:“哼。”
好容易撒开,到电梯又要抱,看见有人才作罢。
贺语宙坐在桌边吃包子和小豆粥,靠着写英语作业的万子星,后者神情专注得恨不得钻进书里,对完答案把错题复盘一遍,在旁边标好注解。万子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学习、体育、班委职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做题跟冲刺到终点线都一样认真。贺语宙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在拖他后腿,因为下周就是期中考试了。
贺语宙漫不经心地说:“我想吃熏排骨。”
万子星换了本练习册,侧过脸问:“中午去?吃哪家?”
“吃食堂。”贺语宙的脸低了低。
“你是说,去学校?”万子星一直等他主动提上学,那他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哼。”贺语宙以“哼”来代替他妥协的、认同的、勉强低头的态度。
万子星抱了抱他,笑着松开,“去收拾书包。”
贺语宙冷冽地提醒,“协议还是生效的,你给我注意一点,老实陪我!”
“嗯嗯嗯!”万子星拍了他一下,“哪回是我先违反的?说话不摸良心。”
万里无云的朝日,春和景明的四月天。万子星和贺语宙晚了两节课,从第三节课英语开始上,大课间做操时张珂把他俩叫去办公室。
“听班长说,你们俩是一起迟到的?”张珂推了推眼镜。
万子星:“是。”
“这两天你们俩在一起?”
万子星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不撒谎:“是。”
张珂摘下眼镜,蹙起眉头,“你们俩为什么请假?”
这万子星也不能说实话了,但老实人又想不到合适的谎话,贺语宙就在下面蹭了蹭他的手背,他来说。
“我后妈死了,我伤心欲绝废寝忘食,让万子星过来照顾我。”
张珂看他脸上干干净净毫无悲伤之意,斟酌中带着怀疑说:“节哀,那你现在恢复了吗?”
“好了,特别想念食堂的熏排骨红烧带鱼段土家酱香饼所以今天就回来了。”
嗯,食欲是恢复了。
张珂仍然存疑但没有证据,难得抓到贺语宙一回趁机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小贺,你最近太胡闹了,王主任说你再记过一次,就会把你放到平行班,如果还不行就对你做退学处理。”
贺语宙的表情有一霎那的破碎,被他迅速拼装好,沉头“嗯”了声。
“上学期期末,你没有参加考试,咱班平均分高出平行班6分,仅次于(1)班,这才是实验班。”张珂看他的表情不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子星也很有进步,考下一级运动员的同时,成绩也有提高,我总觉得你们俩做朋友是好事。”
但她话锋一转,“但是从上学期期末,子星的纪律也出现问题,现在还旷课。”张珂严厉地看向万子星,“所以我决定,期中考试后把你们小组拆开,子星仍和詹月一组,小贺你和卜彗年一组,拉开距离。”
“为什么?”贺语宙嚷道。
“因为你们的表现。”张珂铁面无私地说。
“这不公平,我不答应!”贺语宙甩着脾气说。
“你又犯浑是不是?”张珂生气了。
贺语宙动了动颌骨,换成万子星在下面拍拍他的手,万子星问:“我们小组挺好的,能不拆吗?”
张珂长吁口气,看向桌上的多肉来给自己泄火,轻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转向两人说:“除非子星年级进步50名,小贺你跟他不一样,你退得太多,你得至少考到第六考场,拆组的事才可以商量。”
“就这样?”贺语宙问。
“你以为这很简单吗?下周考!”张珂被他轻慢的态度气到。
“行。”贺语宙看着旁边的白墙,面无表情。
出了办公室,万子星面色凝重地跟贺语宙说:“我不太行。”
“什么不行?进步50名?”
“我上次已经进步到高中最好成绩了,最近学习上又有些怠慢。”万子星撑着头苦恼。
“没事我帮你。”贺语宙还大放厥词,他最近都没怎么听课。
不过回到座位后,贺语宙真就对着课本、练习卷和考试范围着手,从刚上完的英语开始,把每一门的重点考点划出来,他直接用万子星的书划的。
“你自己的不划?”
“给你划的时候我就在背。”他专注的时候万子星也很难插进话,贺语宙咬着荧光笔帽,连续划完英语、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六科重点,把笔帽盖回去。
“语文重平时积累,历史小题看题册,大题看重大事件笔记,政治就那来回几句车轱辘话,复习去吧。”他把书还给万子星。
似乎张珂的话起到一定威慑,贺语宙还真开始复习做题,万子星也颇高兴,但一看到摞成山的练习册和卷子,嘴角转瞬耷拉下来。
两人课上跟着老师的进度复习,课下把积压在书箱的卷子写了,终于放学回家。在利顺德的餐厅吃了晚饭,坐电梯上楼时居然又碰到健身房遇见的老人,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半天,抑制不住好奇,操一口地道的天津话问:“你俩嘛关系?”
万子星说:“同学。”
贺语宙瞥老人一眼。
“同学抱一块儿?”老大爷不信。
贺语宙冷冷地说:“我后妈死了。”
“后──妈?那至于吗?”
两位老人先到达要去的楼层,电梯门缓缓关上,万子星问:“你说的是真的?”
贺语宙都说两遍了,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假的。我后妈活得好好的,还给自己争到了公司股份,前两天开会就是为了她。”贺语宙不爽地看着前面。
“那你这么说不好。”
“万子星!”贺语宙掀眼帘瞪他,“你跟谁一拨儿?!”
万子星有时怀疑他跳级跳多了,心智还没发育成熟,顶高的个子像小学生那样,顽固、直白,但很可爱。
“跟你跟你!”
“哼!”贺语宙一甩头,当先迈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