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会谈大约持续一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话题让你感觉不太舒服,你可以让我暂停或者换个问题,一切以你的感受为准。”
心理医生的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随和地看着周悯,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你能否描述一下自己最近的状态?”
周悯眼神上飘,做出了回忆的姿态,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在回忆。
面对审问的时候,应该用哪些肢体动作让对方认为自己说的是真话?
她本想抬手摸一摸下巴,但担心这个小动作会有些多余,于是改为眼睛看向左侧偏下的位置,同时降低语速,做出在斟酌用语的样子。
“我最近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从前的生活太忙碌了,能有这样的机会静下心来,实在是难得。”
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微微一笑,抬眼直视着心理医生的眼睛,接着说:“这对那些潜在的受害者来说,应该也是好事吧?”
心理医生看着周悯森然的微笑,结合听到的话,拿着笔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一分,但职业操守让她仍维持着得体的姿态。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从你的神色看来,你近期似乎没有休息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你的睡眠障碍吗?”
“最近失眠确实有点严重。”周悯拇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关节,苦恼道,“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听到别人的哀嚎了,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话音刚落,她身体猛然前倾,向心理医生寻求认同,嘴角带着更深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就像是有的人睡前要听摇篮曲一样,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看到她突然的动作,心理医生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身体微不可察地随之后仰,而听到她的话后,还没问出口的问题更是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片刻后,心理医生意识到,现在不是以往的模式,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主动进行心理咨询的,自然不可能轻易敞开心扉。
结合患者的医疗资料,她做出最后的尝试:“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就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刚才的回答里是有什么希望我更进一步理解的吗?这些话是不是保护了你某些重要的感受?”
闻言,周悯缓慢地收起笑意,语带歉意:“医生,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紧张,我刚刚没有恶意的。”
就在心理医生以为她终于肯好好进行会谈时,周悯又开口说话了。
“不过……接下来才是我的恶意——”
周悯直视着医生的眼睛,一边双手交替把自己的指关节摁得咔咔作响,一边活动着脖颈,话音刚落就从单人沙发上起身,骤然扑向心理医生。
医生在周悯直视自己时就感觉到不妙,先一步起身朝门口的方向逃走,同时尝试用语言安抚周悯:“女士你先别激动,如果不想谈我们可以下次再约时间。”说完急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看着心理医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悯恢复了平和的姿态,颇感愧疚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这已经是自己这周以来见过的第三个心理医生,也是第七次会谈了,周绮亭怎么还没放弃?
她知道,周绮亭虽然讨厌她,但确实是说到做到,那天她说出那句“救救我”之后,周绮亭既然回应了,就会言出必行。
所以对她进行心理治疗也是意料之中。
周悯本来也想顺从地接受,可等到坐在心理医生对面了,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向陌生人说出哪怕一句有关过去的事情。
所以,周悯一开始只是用持续的沉默应付着心理医生,前面的两个医生也都识趣,在三次会谈都问不出什么后就无奈地离开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周悯渐渐感到烦躁,但烦躁不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心理治疗,而是因为她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周绮亭了。
周绮亭后来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昨天做了什么呢?她今天在做什么呢?她明天会做什么呢?
自己有关于周绮亭的好奇越积越多,偏偏还每天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搅得周悯不得安生。
昨天她实在是忍不住,腆着脸向佣人打听了周绮亭的动向,可收到的回复无不都是“不清楚”。
她又转去问保镖,但那些保镖不仅个个如临大敌不说,回答“不便透露”的时候语气还带着点阴阳怪气。
用得着这么防备吗?现在的她只是个大病初愈、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阶下囚啊!
于是,周悯出于想间接告诉周绮亭不用再对她进行心理治疗的目的,以及自己心里那点想引起周绮亭注意的、难以言说的小心思,才会做出今天这种失礼的举动。
可是,周绮亭知道后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周悯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起来,恹恹地仰倒在沙发靠背上,静候保镖进来把她押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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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办公桌前,周绮亭仔细翻看着手里仅有几页纸的心理评估报告。
而跪在不远处的人,为了不让将手腕反缚在身后的镣铐发出声响,手臂肌肉绷紧,纹丝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而膝盖则一点一点偷偷地向一侧挪动,再挪动。
直到视线终于不再被桌上的花樽遮挡,她才略微放松,似乎为活动颈椎,也似乎是打量陈设,仰首俯首,左看右看,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书房的每一处,只有在掠过周绮亭时多停顿的那几秒,才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周绮亭身上穿着裁剪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内搭一件丝质白衬衫,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
她也似乎没有注意到周悯的小动作,审慎地阅读着每一行字,到最后,看到末尾那句“建议咨询犯罪心理学专家”时,呵出一声冷笑。
她抬眼,视线精准地钉在对比一开始已经挪动了两个身位的人身上,恰好捕捉到了对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窥望。
在目光相触的那瞬间,周悯立刻低下了头,耳根很快烧起局促的红。
“过来。”周绮亭屈起指节,在书桌的边缘轻轻地敲了两下。
冷冽的字词与清脆的敲击声被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让正处于紧张中的周悯闻声不由得一抖,很快又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膝行向前,缓慢挪动。
看到她这副模样,周绮亭手背托腮,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直到周悯终于来到她跟前,她才抿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淡声道:“你那样做,不就是想见我?现在在假装什么。”
被说中的周悯强撑镇定,撇了撇嘴,转移话题:“我只是不想接受心理治疗。”
周绮亭无视了她言语中的回避,拆穿:“你不想接受治疗大可以直接让佣人转告我。”
见她低头闷不吭声,便直接问道:“所以,为什么想见我?”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周悯自己好像也想不明白。
是因为月升日沉时总会想起的那双比夜色更浓的眼瞳吗?
是因为微风拂面时总会想起的曾经落在颈窝的和缓呼吸吗?
还是因为这颗在见到你后就狂跳不止的心脏?
将这些表象层层剥脱后,余下的全是“想念”二字。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想念你呢?
百般思绪在喉间绕了又绕,伪装成另一番意思。
“你不是说想要一条听话的狗吗?”她抬起头仰视周绮亭,颜色浅淡的眼眸像日光下的清泉,明明满溢着情绪,直视下却又尽显空荡。
“狗被关久了,想见一下主人,不是很正常吗?”
周绮亭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褪去,反问:“你不是说过我可以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吗?”
“那怎么不乖乖接受我给你安排的心理治疗?”
闻言,周悯的肩膀垮了一点,但仍强撑着,小声狡辩道:“她们又不是你。”
“如果是我,你就不会有所隐瞒了吗?”
周悯再次陷入沉默。
周绮亭知道,周悯所说的“任何事”,并不包括窥探她的内心,仅仅是指自己可以用任何手段报复她,不然也不会对自己答非所问,三缄其口。
而且妈妈对她力保周悯的举动愈发感到不悦,她为了打消妈妈的疑虑,也为了逃避自己面对周悯时会产生的矛盾情绪,才会这段时间都没有过来。
但自己好不容易用忙碌的工作构筑起的防御,在见到周悯时又顷刻溃散。
周绮亭在心底无奈地叹息,脸上却依旧挂着霜冻般的寒意,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她曾经亲手为周悯取下的项圈。
革质的项圈泛着凉意,在接触喉部皮肤的瞬间激起了一层颤栗,周悯强忍着吞咽的动作,顺从地任由周绮亭再次为她戴上桎梏。
“既然你这么想当狗……”周绮亭的手停留在扣好的项圈上方,屈起的指节亲昵地刮蹭着周悯的下巴。
“那么,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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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