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绮亭没有想过,她居然会有为感情上的事而烦恼的一天。
放在以前,遇到有意思的女人,感兴趣了就贴近,乏味了就抽身,再正常不过了。
那现在又算是什么呢?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在前段时间的接触中,周绮亭能察觉到周悯对她没有一点更进一步的想法,无论她如何试探如何放低姿态,她都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想要的情愫。
周绮亭觉得自己看不透周悯,甚至有些看不懂周悯看向她时的眼神,时而若有所思地回避,时而坦诚地直视,目光沉沉灼灼。就像是技巧熟练的钓鱼手,在用忽上忽下的饵吸引周绮亭咬钩。
但不应该。此前贴近、牵手时,周悯眼底的青涩不似作假,几乎可以说是把手里的底牌都亮给周绮亭看,明晃晃地告诉她,自己没有多少感情经历。
很矛盾。
周绮亭一开始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对周悯的兴趣能延续到现在,本来也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和周悯接触,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要什么都非要得到的脾性。
爱慕也好,其它什么东西也罢,都不是非要抓在手里。周绮亭也清楚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多半是因为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显赫家世。
什么都有,才什么都不缺。
甜美类型的女生,周绮亭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可她直觉周悯是不一样的,她却没有办法说清楚不一样在哪,才会格外留意与周悯相处过程中的小细节,企图找出答案。
可观察得越多,对周悯的好奇就愈浓,让她想更近一步、再进一步。
一直到周悯生病那天,周绮亭才惊觉已经在无意中踏进自己亲手编织的圈套,这个圈套由有关周悯的丝丝缕缕编织而成,只差一步就会沦陷,让她多年来累筑的心防崩塌,释放她可怖的另一面。
她不应该这样的。
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在与自己的**做抗衡,她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十岁那年说出的那句“妈妈,我不想当你的女儿了”,其实也只是一句在得知受欺骗的情境下说出的话而已。
她无数次反问自己,如果自己是普通人,是不是就不会遭遇绑架?是不是就不会被利用以牟取利益?是不是就能获得她人的真实感情?
她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外的伪装并不是因为她是真的做到了超然物外,她只是想作为周绮亭,而不是作为周家大小姐,来获得她人真正的认同。
但在真正收获到她人对“周绮亭”的爱慕后,她无端地想得到更多,借着这副天生的好皮囊,不断地索取,从不付出真情实感。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卑劣,她也敢于直视自己的卑劣,但她唯独不敢真正放纵自己对于权力的滥用,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山洪,一旦触发,带来的就是毁灭。
所谓本性难移,索取是后天习得,近乎病态的控制欲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她不应该这样的。
所以那几天里,周绮亭没有再去接近周悯,她希望通过这种物理隔绝的手段,能够让她回到此前的平衡。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对面的女生发出不满的嗔怪。
周绮亭之前放了她两次鸽子,一次是周悯去振邦面试那天,本来约好了和她出来吃饭,结果当天遇到了周悯,转头就回绝掉了女生的邀约。
第二次是在酒吧遇见周悯那天,周绮亭和女生在一起喝酒谈天,本来只是想上前和周悯打声招呼,后来看到周悯醉醺醺的样子,放心不下,于是抛下了女生,去送周悯回家。
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这一次女生又找上周绮亭,周绮亭自觉前两次有些失礼,才主动提出请女生吃饭,约在这家餐厅。
她今晚确实分神过很多次,开车的时候想起周悯在副驾上远眺的侧脸,看菜单的时候想起周悯应该也会喜欢这里的菜式,握筷的时候想起那缠绕花身隐入袖口的荆棘。
但现在,周绮亭看到女生眼里对自己直白的兴味,心底居然升起一丝不甘,对于求而不得的不甘。
她从来没有在周悯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无所谓缺不缺少,她想要的,她必须要得到。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自己心里所念所想的这一刻,终于默许了心防裂隙的扩大,任由傲慢不加掩饰地流露。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周绮亭甚至敛起了脸上惯常伪装出的温柔笑意,直接和女生道: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在离开餐厅的时候,周绮亭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往外走去,在记忆里检索了一番,才将身影和坐在周悯工位旁边的女生对应上。
不是她目中无人,只是这家餐厅的顾客一般非富即贵,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郑思颖公司的普通职工。
她没有放在心上,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远处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
吴敏?
她在跟踪同事?
看着她俩前后脚各自远去的小道,周绮亭上了车,径直往反方向驶去——她知道那个方向会通往哪条大路,她想提前绕过去看个究竟。
她曾经两度问过周悯在望向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但是所得的答案反而让周绮亭对周悯更为好奇,这让她止不住地想窥视更多,以拼凑出更完整的周悯。
而就在今夜,周绮亭得到了一张关键的拼图。
她饶有趣味地从周悯钳制那人的那一刻开始凝望,巷道的阴暗让她看不清周悯脸上的表情,但从挥拳的幅度来看,杀意一定很浓吧。
也是这一刻起,周绮亭才串联起之前观察到的一些细节。
那双握起来很暖的、骨节分明的手,落拳的时候确实很有力呢。
在地铁上枕着很舒适的肩膀,发力的时候肌肉应该会绷紧吧。
还有那张面对自己时公式化的笑脸,底色应该是冷漠,还是凶戾?
心脏在胸腔内怦怦地跳动,周绮亭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将周悯失控的场景尽收眼底。
怎么能不兴奋呢,在看到周悯将人放走后崩溃抽噎的模样,周绮亭心底的愉悦更是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就好比发现乖顺的小狗其实是满口獠牙的恶犬。
对于小狗,周绮亭只持有“圈养”的想法,但对于恶犬,她则会想给对方套上项圈,一步步将其驯化,占为己有。
至于暴起之后的脆弱,就更美妙了,就像是猎物对猎人露出柔软的肚腹,将最致命的弱点暴露无遗。
猎物会被知悉弱点的猎人放过吗?
街灯将道路与小巷分割出光明与黑暗的两端,周绮亭迎着周悯的视线,一步步向她走去,一步步走向内心**的深壑。
周悯看着周绮亭向自己缓步走来,一时竟不知所措,直到周绮亭上前捧起她的脸,没有过多的话语,就这样极尽温柔地用手帕仔细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水。
柔软的布料点蘸,连同周绮亭轻颤的浓睫下柔和的目光,一寸寸抚平周悯心底余下的烦躁。
“手痛不痛?”
这句没有设想过的话让周悯怔愣,就这样任由周绮亭取下手里捏着的铁盒,拣出一颗糖霜最多的糖塞进她嘴里,随后又握住她的右手,细致地拭去上面的血渍。
舌面上的软糖沁出丝丝甜意。
她感觉到周绮亭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心里了然,破罐子破摔地含着糖问道:“你在害怕?”
现在就做掉周绮亭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接手的这单任务就泡汤了,但如果就这么放走她,以后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还很有可能被调查到真实身份。
周悯一时在还债还是报仇的选项中犯难,好在周绮亭接下来的话帮她做出了选择。
周绮亭当然不会说自己手抖是因为兴奋,笑盈盈地敷衍道:“嗯,好害怕哦。”
你!
周悯气急,直接抽手拽住周绮亭的领口,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凶恶的表情,再重新审视一下她刚刚到底是什么态度。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周绮亭的视线落在了周悯殷红的嘴唇,上面沾了些许糖霜,犹如朱樱覆雪。
于是周绮亭遵从内心的想法,略微俯首,檀口轻启,舔去了那点诱人的甜,而后眉眼弯弯地抬起视线欣赏眼前人的神色。
周悯先是一愣,还泛着水光的眼里怒意更盛,周绮亭在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情绪后,唇角笑意更浓。
周绮亭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在看到自己揍人之后还敢这么对她?
周悯哪受得了这种挑衅,她在拔枪与拔刀之间,选择了——拽住周绮亭的领子亲回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被怒意冲散了理智的周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选择践行此道。
温热的气息近距离地扑在周悯脸上,鼻间嗅到的熟悉香气霎时间自感官上麻痹了她的心理,让她一腔怒火泄了个彻底。
两人的唇就这样紧贴着,恍惚间,周悯感觉到周绮亭柔软的舌自唇缝探入,撬开了她的齿关,游刃有余地与她两相纠缠,或者说是单方面引导着她。
水蜜桃的气息在唇齿间游荡。
“唔……”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周悯猛地推开周绮亭,看着她吃痛的样子,心底来不及升起快意,就被更为猛烈的羞恼盖过。
“周绮亭,你怎么这样!”
丢下这句话后,周悯落荒而逃,全然忘了刚刚要做掉周绮亭的想法。
周绮亭看着周悯远去的背影,舌尖还余留着刺痛,但她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快,反而是愉悦充盈着她的大脑,
果然还是野性难驯的恶犬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