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落成后,就进入了腊月。
这段时间零星飘了几场小雨,有一回还落了些雪子。
路上寒风刺骨,旻哥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收了摊子,乖乖呆在家,帮着准备过年的年货。
新屋还没能入住。
齐阿爹每日都去开门窗通风,炭火盆也点起来了,每个屋里点上一个,把墙体里的水汽逼出来。
齐昱这几天趁着进县城和白璟商讨建厂细节一事,跑了几趟县衙,想从赵县令那儿打听出点什么来。
毕竟他还真挺好奇,按理说,赵县令这回也算是立了功,就算不能调回京城,也能升个官什么的吧,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回了长阳县。
可惜赵县令一张嘴比蚌精还严实,根本撬不开一点。
不过赵县令回来,分山的事就可以继续。
早前马主簿已经领着衙役对这一片山林做了初步丈量,涉及到好几个村,具体的划分事宜还是需要县令决断。
赵县令回来,将这件事接手过来,打算召集几个村的村长一同商讨。
其他村倒还好说,栎阳村却出了点问题。
老村长身子不大好了。
齐四勇忙前忙后的照料,老村长的精神却还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日只能进些稀米汤。
村里人集中凑了一笔钱,交给齐四勇去城里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
大夫看后也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准备后事吧!”
齐四勇一个大男人登时哭的稀里哗啦,拉着大夫不让他走,求他想想办法。
大夫无奈,给开了两剂吊气的方子。
可老村长已是回天乏力,药喝了也不见好,吊着一口气,还是于腊月初六这日走了。
老村长七十有八,走的时候无痛无灾,算是喜丧。
村里一些年级较大的老人帮着主持了丧事,齐四勇扶灵摔盆,送老村长最后一程。
丧事过去,就到了腊月十五。
临近年关,分山一事又这么被搁置下来,打算来年选了新村长后,再来商议。
这段时日天公作美,日日都是大太阳。
齐昱和齐阿爹旻哥儿每日都去给新房通风,烧炭火暖屋,还铺了厚厚一层干草,用来吸附湿气。
鸡鸭都已提前牵过来了,后院扩宽了许多,鸡窝鸭圈分隔两边,中间搭了一个牲畜棚,给驴兄住。
至于三只狗子,也有了自己的专属房间。
齐昱亲自动手,在后院靠近土炕的墙边垒了一个半人高的狗屋,里面铺上厚厚的干草。土炕烧起来,窝里也会有热气,冬天不会冻着。
院子里那株红刺椒也没有落下,土表铺上一层厚厚的谷壳,用来保温。
河面上结了冰,塘子里的鱼也不剩几条了。期间一直没人看着,也不知道丢没丢过。
这个塘子还是得保留着,白璟跟着父亲回江南过年去了,工厂的事还没影,来年还用的上。
如今天寒,鱼鳞冻经放,齐昱提前做好了一个月的量,给三位主顾送去了,也结了这个月的银钱。
冬日里鱼丸生意火爆,齐昱做了几大桶,旻哥儿带去城里不多时就被抢空了,比排骨还要好卖不少。
腊月二十四要祭灶,家里的火炕灶膛都要烧起来,送灶王爷。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趁这日搬家。
大件儿都已陆陆续续搬了过来,还剩些衣裳铺盖一类的,卷成一卷扛过来便是,就没有喊齐满仓他们。
大年三十这天,齐满仓一家早早就过来了,两家事先约好一起过节。
齐昱负责下厨,邹夫郎和齐阿爹帮助打下手,旻哥儿带着齐小山在后院看鸡鸭和驴子,齐满仓一个人闲在院子里,时不时逗一下狗,显得百无聊赖。
齐昱要去屋里拿个东西,路过看齐满仓正无聊的紧,于是说:“叔,要不你上四勇家看看。要是他没地方去,就把他带过来吧,左右添双筷子的事。”
齐满仓点头,“成,我看看去。”
年夜饭的食材颇为丰盛。
鸡群里有两只公鸡老是打架,齐昱就干脆杀了一只,用来做酱烧鸡。
年前不少乡亲们杀年猪,齐昱连肥带瘦称了不少回来,肥的打算做个红烧肉,瘦的裹粉油炸,做个小酥肉。
齐满仓之前送了两只自己猎的野兔,齐昱处理干净放在灶口熏着,今天刚好拿来烧个熏兔肉。
塘子里还有鱼,捞了一条起来。肉菜已经很多了,鱼就拿来清蒸。
这关头地里已经没啥新鲜菜可以吃了,白菜萝卜就着买来的豆腐粉条来一锅烩菜,再来个凉拌豆腐,鱼丸煮个汤,齐活!
邹夫郎和齐阿爹正在包饺子,齐满仓带着齐四勇回来了。
齐四勇还在孝期,进门时脸上还带着哀戚。
按照常理,这时候不能出门赴宴,怕给主人家带来晦气。
但他家就剩他一个,老村长刚走,留他一个人过年着实有点残酷。
好在他们两家对这些都不大忌讳,人来了也欢欢喜喜相迎。
“四勇来了,屋里坐吧,暖和。”齐阿爹说着喊旻哥儿出来泡茶。
托白璟的福,他们家也能喝上江南的茶了。
“叔,多谢你们!”齐四勇红着眼眶说。
齐阿爹拍拍他的肩膀,说:“一顿饭而已,人多热闹点。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快进去吧。”
齐四勇进了堂屋,旻哥儿端了一杯茶来。
“四勇哥,喝茶。”
“诶!”齐四勇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接过杯子,“多谢旻哥儿。”
“不客气!”旻哥儿笑笑说。
齐四勇喝了口热茶,精神了点,跟旻哥儿闲聊起来,“听说你在县里摆了个小摊,卖炸排骨,生意还不错?”
“嗯,挺好的。”旻哥儿说。
“真好!”齐四勇说。
院子里,齐满仓逗过了狗,又跑去劈柴。
齐昱家过冬的柴禾还多亏了他,否则两个土炕不够烧。
齐昱在灶房里,锅勺都快抡冒烟了,大冬天硬是热出一身汗来。
齐阿爹在一边把蒸好的米饭盛出来,开始煮饺子。
齐昱边抡勺边问:“包铜板进去了吗?”
“包了。”齐阿爹说,“包了十个,保证人人都能吃到。”
齐昱笑笑说:“可别都添一个碗里,牙得崩没了。”
齐阿爹搅动锅勺,也跟着笑笑,说:“不至于。”
酒菜上桌,齐昱进里间换了身衣裳,出来挨着齐阿爹坐下。
桌上一时无人做声,齐昱纳闷,“还差点什么?”
“不差什么,”齐阿爹端起酒坛,给每个人面前的酒碗满上,回到位子上坐下,端起酒碗说:“先干一个!今年多灾多难,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众人举起酒碗,离得近的互相碰一下,远的就隔空碰一下,之后一口气干了。
酒还是那坛杏花酒,不烈,入口回甘。
放下酒盏,齐阿爹又给自己满上,招呼旻哥儿给大家伙儿倒酒。
旻哥儿抱着酒坛子沿桌倒了一圈,回到自己位子上。
齐阿爹再度举起酒碗,对着齐满仓一家道:“满仓,清和,这段日子以来,多谢你们一家!以前的事,是我糊涂,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礼了!”说罢一饮而尽。
齐满仓端着酒碗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哥夫郎,你这话叫我的脸往哪儿搁?说到底,是我有负三哥所托,没照顾好你们父子三个,是我对不住你们!”说完一仰头,将碗中酒饮尽。
“快别这么说!没有谁对不起谁,”齐阿爹抹了一下发红的眼眶,挤出一个笑脸来,“都过去了,眼下日子越过越好,以前的那些闹心事,就都忘了吧!”
“好,往后的日子朝前看!就像齐昱说的,咱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齐满仓哈哈一笑,带着桌上气氛活跃起来。
“是啊,托旻哥儿的福,我今年都开始挣钱了。”邹夫郎端着酒碗,对旻哥儿笑笑说,“这一碗敬旻哥儿,祝你来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对,敬旻哥儿!”众人跟着端起碗,朝旻哥儿举着。
旻哥儿此刻已经恨不得趴到桌下去了,却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端起碗,对着大家点了一下,豪迈地一口闷了。
“还要敬齐昱……”
齐满仓刚端起碗,就被齐昱打断了,“哎哎哎!再这么敬下去,菜都凉了!”
他端起酒碗,说:“这一碗敬我们自己,大家都不容易,却也都活得挺好!祝我们来年更上一层楼!”
“好!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
大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接着开始动筷。
这顿饭出自齐昱之手,大家纷纷赞不绝口,觉得县里的品香楼也不过如此。
齐昱一面谦虚说过奖过奖,一面笑哈哈照单全收。
齐阿爹和邹夫郎帮着添饺子,冬日里只有萝卜白菜,饺子也是萝卜白菜配猪肉馅的,每一个都包了十足的馅,圆滚滚像个小元宝。
齐昱很久没吃到面食,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啊!”他捂着牙把饺子里的铜板挑出来,笑着跟大家展示:“开门红,看来明年我要行大运!”
“你小子一贯运气不错!”齐满仓说。
“我也有我也有!”齐小山举着一个铜板乐呵呵向大家炫耀。
“我这儿也有。”齐四勇说。
齐昱笑道:“看来人人都有份。”
他把铜板放在一边,去吃下一个,猝不及防又被硌了一下。
齐昱看了齐阿爹一眼,齐阿爹看着他笑笑,又低下头吃饺子去了。
他心有所感,用筷子把每一个饺子都戳破,果然,每一个里面都藏着一枚铜钱。
齐昱哭笑不得,他只是想吃口饺子啊!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一直到未时末才散去。
剩下的菜叫齐四勇带了一些回去,余下的晚上还能再吃一顿。
客人走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现在院子比之前的大很多,只他们三个人略显空旷。
齐昱把肉骨头挑出来扔给三只狗子啃,另外盛了几个饺子给它们,算是过年加餐。
旻哥儿在后院喂了鸡鸭和驴子,回到前院洗了手。
齐昱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红色小纸包,说:“旻哥儿,新年快乐!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旻哥儿没想到齐昱会给他准备红封,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收到过压岁钱。
齐阿爹在屋里,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前院。
盯着那个红封看了许久,旻哥儿深吸一口气,抬头,直直看向齐昱的眼睛。
“拿着吧。”齐昱挥了一下手里的红包。
旻哥儿伸出双手接过来,小心捧在手心里。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带着点忐忑问齐昱:“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明日?
“正月初一,怎么了?”
旻哥儿又看了他两眼,低下去,说:“明日要祭拜祖先,我们要去山里给爹爹磕头。”
“哦,这事儿啊,我知道。”齐昱说。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习俗。
旻哥儿“嗯”了一声,兀自在那扭捏了半天,最后很小声的念了一句:“谢谢大哥。”说完跑进屋里去了。
齐昱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惊住了。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冲着屋里大声喊:“诶!大哥明年给你包个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