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仓一家昨晚还喜气洋洋的,今早起来见着地里的情形也是愁眉不展。
虽说如今手里有了几个钱,可庄稼人到底要靠着土地过活。辛辛苦苦几个月侍弄的庄稼,眼见着就要抽穗了,却叫蝗虫给害了,如何不焦心恼火。
他们一家三口大早上便进了地里,拿捕网捕杀蝗虫,只是这东西一旦泛滥起来,又哪里是网兜能解决的。
齐昱找过来时,齐满仓正坐在田畈上叹气。邹夫郎和齐小山倒还在田里忙活着,不多时就能捕上一网,拿下来用脚踩死,接着捕下一网。
他们家的地虽不多,只有十来亩,可就照这么个捕法,便是前头的灭了,后头也长起来了,徒把人累死。
“算了,都歇着吧,这法子不得行。”齐满仓喊了一声,邹夫郎跟齐小山齐齐望过来。
“爹爹,这蝗虫好捉,咱们加把劲儿,用不了几日,定能收拾干净了。”齐小山擦着额头的汗,一板一眼同齐满仓说。
齐满仓听了倒没说他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邹夫郎苦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不消几日,这几亩地就要叫蝗虫啃食光了。”
“那怎么办?”齐小山仰着头问邹夫郎。
邹夫郎却是不语,也只跟着摇头叹气。
“你们先回去歇着,俺去找村长。”齐满仓说着就要转身,却见齐昱正站在岸上朝他们招手。
齐满仓见着齐昱,不知怎的,心下突然升腾起一股希望来,总觉着这人会有办法。
他几步跑回岸上,“你咋来了?可是地里也遭了灾?”
齐昱说:“叔,如今不止你一家,全村都遭了灾,眼下都忙着治灾呢。”
齐满仓听了面上一喜,“可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眼下刚开始,还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他把自己的方法又给齐满仓说了一遍,虽心中有八成把握,却也不敢把话说满了,叫人妄生期许。
“篝火诱杀倒是个法子,只你说的苦参杀虫却是不曾听闻,此法当真可行?”
“叔,你放心吧,眼下蝗灾刚起,用苦参是最好的办法。我来找你,也是想请你帮着跑一趟,去县里多多买些苦参回来。”齐昱说着拿出自己仅剩的八两银子,递给齐满仓,“苦参不贵,能买多少便买多少吧。”
“你要自掏腰包,替乡亲们制杀虫药?”齐满仓的声音陡然拔高,两只眼睛瞪的浑圆。若说先前他对这人只是有所改观,此刻却是叫雷劈了一般,心神震荡久久难以平息。
八两银子说多不多,却也抵得上他们庄稼人一年的收入。
这哪还是曾经那个见钱眼开的烂赌鬼,分明是菩萨座前下凡来的善财童子!
齐昱眼见着齐满仓看他的眼神由震惊变得炙热,忙打断了对方脑内风暴,“叔,不是我大方,眼下最要紧的是庄稼。这钱若是让乡亲们出,怕是又要扯皮拉筋吵个没完,耽搁灾情不说,还要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何况他这钱也不是白出,一来堵住村里人的口舌,早点把蝗灾解决了。再者此番也算是为赵县令分忧解难,这钱必然要找县衙报销。
齐满仓知道蝗灾一事耽搁不得,只好先收了钱,同夫郎儿子交代一声,便要出门。
走前,齐昱又拉着他悄声叮嘱了几句,齐满仓一一应下。
这厢事情有了着落,齐昱便准备先回家一趟,要准备一些防护用品。等到原料工具置备妥当,怕是有的忙了。
走之前瞧见不远处邹夫郎和齐小山,又想到家中脚伤未愈的林溪和一窝嗷嗷待哺的小崽们,于是走上前去,三言两语把邹夫郎和齐小山接回了家中。
这样一来,互相都有个照料。当然主要还是希望邹夫郎能帮着他照顾一下家里。
齐昱带着邹夫郎和齐小山回到家中,发现齐阿爹已经回来了,正在家里翻找什么。
见着齐昱回来,齐阿爹立刻上前来,正要问他之前的杀虫药放哪儿了,余光却瞧见了他身后的邹夫郎。
“清和,你…怎么来了?”齐阿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邹夫郎却是大大方方走进来,“我带儿子来蹭顿饭,不会不欢迎吧?”
“不会!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齐阿爹忙将人迎进屋里。
齐昱趁机去看了眼小崽子们,一走近狗窝,发现窝里竟然是空的——
“艹!我狗呢!”
齐阿爹听着声儿探出头来回了一句:“在林溪那儿。”
齐昱:“……”服了。
他走进林溪的屋子,就见三只小崽正趴在林溪枕头边睡的正香。林溪就这么侧躺着看着它们,一脸溺爱的表情。
见齐昱进来,也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借我玩会儿。”
这么小点,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哪里好玩了?
齐昱一阵无语,“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床上?”
“床上暖和。”
齐昱:神经!
“它们在你床上拉屎撒尿怎么办?”齐昱又问。
林溪的脸色瞬间黑了,他坐起身,叫齐昱上前来。
齐昱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床边,“干嘛?”
下一秒,三只小崽连着枕头一起被塞进了他怀里。
“抱出去。”林溪说。
齐昱即无语又好笑:“真服了你!”
把狗崽们放回窝里,又去看了眼鸡鸭崽,早间喂得粟米已经吃光了,他转身去灶间准备再抓一把来。掀开米缸盖子,却发现缸里所剩已是不多了。
上回买了两斗米,约有个二十来斤,按照他以前十斤米吃到长虫还没吃完来算,二十来斤四口人吃上一个来月应是差不多。
却忽略了粟米黍米远不如稻米经吃这一点,眼下俨然不够吃。
亏他之前还同齐满仓说不够还可以来他家拿这种话。
看来眼下还是得尽快把地里的蝗虫解决了,尽快上县衙一趟。
齐昱看了眼鸡鸭崽,又想到地里的情形,思忖片刻,把齐小山唤了出来。
齐小山正在屋里同旻哥儿说话,陡然听见齐昱叫他,下意识看了旻哥儿一眼。
旻哥儿低着头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小山朝外头应了一声,跟旻哥儿说:“齐大哥叫我,我先出去一下。”
旻哥儿撇过头去。
齐小山轻轻拍了他两下,转身出去了。
到院子里,看到齐昱站在一筐子鸡鸭崽前。
齐小山笔直走过去,“齐大哥,你找我?”
“嗯,找你有点事儿。”齐昱指着框子里的小鸡崽们同齐小山道:“我想请你趁着地里还没打药,帮我多多捉些蝗虫回来,碾碎了喂它们,可以吗?”
齐小山看着框子里毛茸茸的小崽子们,眼里满满的钦羡,他也好想有自己的小鸡小鸭。
“嗯,”齐小山点了下头,“当然没问题。”
齐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能不能带着旻哥儿一起?等小鸡崽长大了下了蛋,我再教你们孵蛋,还能送你几只,如何?”
齐小山脸上瞬间绽开大大的笑容:“真的吗?齐大哥还会孵蛋?真的能送我几只吗?”
“当然。”齐昱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齐小山高兴答应下来,便立刻进屋寻旻哥儿去了。
齐昱十分欣慰。
既然齐阿爹回来了,家里也就不用他多操心,他便想去庄稼田转转。
来这么久,还没搞清楚这栎阳村究竟有多大。
正要出门时,齐阿爹快步走了过来。
大概是邹夫郎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脸上的焦躁不安减轻不少,看向齐昱的眼神中也隐隐有了几分期待,“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齐昱想了一下,制药的材料都没备齐,眼下能做的事也不多,于是说:“暂时没有,如果有需要我再回来叫你。”
“好。”齐阿爹应了一声,回屋继续招待邹夫郎去了。
齐昱先去了村民挖壕沟的地方,十几个汉子一起动作,没用多少时间,壕沟已经有半腿高。
他问其中一个汉子,“叔,咱们村的庄稼田都在这一块儿吗?可还有遗漏的地方?”
那汉子“嗐”了一声,“这才多少点,俺们村虽小,加起来也有上千亩地哩!”
齐昱眼前一黑,“上千亩?”
“那可不,”汉子语气颇为自豪,“官山后边那一片也全是俺们村的,只是离着较远,又东一块西一块的,才不显地大。”
齐昱听了急匆匆同大叔告辞,着急忙慌寻村长去了。
“这昱小子咋回事?”一旁的汉子听着二人对话,心下奇怪,“到底也是打村里长大的娃,咋连咱村有多少地都不清楚?”
“管恁多!”那汉子继续挥动锄头,“只要能帮着咱灭了地里的虫灾,甭管他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日后咱都得敬着。”
“这是自然!”那汉子说,“咱又不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
说罢,重又拎起锄头,继续热火朝天地挖沟。
齐昱从大叔那儿离开,沿路打听,总算在田畈上找到老村长。
“村长,能不能找个人带我去村里的田地走一圈,一条壕沟怕是不够用。”其齐昱说。
“俺正想找你说这事哩,”村长说,“村里的庄稼田较为分散,占地且广,一条沟定是不够的。只咱这靠着山,山里还有不少炭窑,这挖沟的位置着实拿不定。”
齐昱说:“带我去,挖沟的位置我来定。只是人手方面,还望老村长多费心。”
“你放心,人手我已吩咐下去,临近几个村子也已去了信,午后应当会有一批过来帮忙的。”村长说。
“那就好。另外一个土灶怕也不够用,最好多垒几个,草木灰也多多烧些,再多备些醋。等苦参一到,便立刻开始制药,村长还要帮我寻些手脚麻利的帮手才好。”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只要吩咐一声,我都能替你安排妥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多挖几条壕沟出来。”
村长同齐昱了解了制药帮手的大致要求,便叫来齐四勇,交由他带着齐昱到村子各片田地走一遭,定下挖沟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