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边吹了好一阵冷风,瞧着月上中天,身体也有些遭不住,只好搓着手往回走。
回到茅屋前,院里静悄悄的。月光洒下来,屋顶和地面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
齐昱抬脚往自己的床铺走去,还未及近,就看到柴堆那儿坐着一个人影,凑近了瞧,发现竟是林溪。
月光将他脸色衬的惨败一片,眉头拧的死紧,牙关也紧绷着,显然是在忍痛。
可一听见脚步声,眉头立刻松了下来,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怎么坐在这儿?”齐昱走过去问。
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歇会儿。”
“哦。”齐昱应了声,走去灶间看了眼,齐阿爹他们已经不在里面了。
灶上依旧冰冷,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看样子都没吃晚饭。
他放下锅盖打算出去,林溪却不知何时挪到了灶房门口,看着齐昱道:“煮饭吧,我饿了。”语气理直气壮地像是在吩咐家里的下人。
若是平时齐昱肯定要跟人掰扯掰扯,但他这会儿没心情,只老实说:“我不会生火。你要是会的话,我就煮饭。”
林溪蹙了一下眉,随即迈着一瘸一拐地步子走到灶下去了。
“脚受伤了?”齐昱问。
林溪往灶下塞了一把干叶子,又放进两根干柴,闻言“嗯”了一声,“崴了一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拨开火折子,吹着了后送进灶口。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待火势稳定,又盖上盖子,把火折子放回原位。
柴火升温快,不一会儿锅边就起了一层白气。齐昱用筷子翻动了一下鱼骨,就盖回盖子让它继续焖煮。
“你为什么不会生火?”林溪突然问。
齐昱笑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会生火?”
林溪想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想继续这个无聊话题,于是问:“还需要做别的吗?”声音里透着一丝别扭和不自然。
这下倒换齐昱稀奇不已,感叹他今天怎么转性了?平时不都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
现在不仅帮着生了火,还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难道他也被人穿了?
齐昱双手抱胸靠在灶台上,借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打量着林溪。
只见他额头沁了些细密的汗珠来,嘴唇抿的有些发白,右手无意识按在膝盖上,指节都泛着白。
这模样,怎么都不像只是崴了脚而已。
齐昱说:“看着火就行。”
林溪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便安静坐在灶膛前,守着炉火。
有些过分乖巧了。
火势很旺,偶尔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从灶膛里蹦出一两点火星子。林溪适时地添上一把柴禾,动作却是艰难缓慢。其余时间都静默着,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颤动,额前碎发也叫汗水给沁湿了,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想来是疼的狠了。
齐昱一向做不来那般铁石心肠的人,纵使前面叫人折腾的够呛,这会儿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看人遭罪。
他低头盯着脚下的灰土地面,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同林溪说:“我曾经跟一个老中医学过几年正骨,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帮你看看。信不过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溪这会儿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胃里还有些作呕。他以为自己是饿了,于是催促着人来煮饭。
这会儿后知后觉,怕是痛狠了,连带着胃里抽搐所导致的。
听到齐昱这么说,也不曾多想,就把伤到的左脚伸出去了。
齐昱还以为他少不得要扭捏上一阵子,没想到却是这么爽快,看来是真的很疼。于是也不墨迹,蹲下来帮他褪了鞋袜,就看见踝骨处已经高高隆起,肿的发亮。
他伸手摸向骨突处,发现腓骨和距骨已经错位开来。也难怪疼成这样。
没有骨折就好,把骨头复位再好好养一阵子就行。但这里没有麻药,强行复位可是会疼死人的。
他直觉眼前的人不太能受得住。
齐昱转身去柴堆里翻找一阵,挑了根拇指粗细的木棍,扯着衣摆擦了擦,递给林溪,“咬着,别待会儿咬着舌头。”
林溪二话不说接过咬住。这些年跟着师傅也学了些皮毛,大致步骤都懂一些。他绷紧下颌,指节用力攥着凳腿。
齐昱重新蹲下,左手用力扣住跟骨,右手拇指低着错位的骨节,然后仰头看着林溪说:“我给你出道题吧。说有一群猴子摘了一堆苹果,约定好第二天平分。结果每只猴子都偷偷地先来分,分完发现都会剩下一些,于是吃掉剩下的一个,藏起自己的那份,把剩下的苹果放回原处。最后一天……”
林溪被这不着边际的话搅得心烦,忽觉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嘴里木棍应声断成三截。冷汗霎时浸透衣衫,眼前阵阵发黑,却硬是咬紧牙关没泻出半点声响来。
齐昱松开手站起身,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就是他自己,当初叫老师傅复位时都嚎的跟杀猪似的。
“你坐着缓缓,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固定脚踝。”
林溪吐出嘴里断掉的木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齐昱先到原主房里翻了翻,找了几件旧衣裳出来。原主这个衣柜原先满满当当一柜子,如今也是让他消耗地差不多见底了。
又去柴禾堆找了几块顺直的木板,用砍刀将上面的毛刺一点点削平整,拿着回到灶间。
衣裳被裁成二指宽的布条,乱糟糟堆在林溪怀里。齐昱单膝跪地,另一只脚曲着,把林溪的腿架在上面,接着先在伤处缠上一圈布条,再把木板贴在脚踝两侧,拿布条用力绑紧,再小心放到地上。
做完这一切,锅里也飘出了阵阵米香和鱼汤的香味。
灶膛里只剩些烧红的木炭,林溪抽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状问了一句:“还需要添火吗?”
齐昱笑了一声,他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汤头已经熬出来了,处理过的鲫鱼没鲇鱼那么腥,闻起来还不错。“先不用了,你歇会儿,等等就能吃了。”
林溪就坐在小凳上,背靠着柴堆歇息。
齐昱趁着热汤把鱼片下进去,不一会儿鱼肉就烫熟了。他往锅中加了些盐,尝了下咸淡,觉着刚刚好,就拿大碗盛了出来。
接着将煮的差不多的黍米用笊篱沥出来放进木甑,又把锅里的米汤单独盛出来放在一边,把木甑放回锅中开始蒸饭。黍米汤格外粘稠,因为浸泡时间够长,有股浓浓的米香气。
齐昱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加了点盐巴进去,一口下去整个胃都熨贴了。他又看向林溪,人刚好也看了过来,齐昱就举着碗问:“喝米汤吗?可香了。”
林溪这会儿缓过些劲儿来,原本没什么胃口,听齐昱这么说,倒是想尝试一下,于是点点头,“来一碗。”
齐昱就又盛了一碗,端过去给他。
他喝完米汤,继续把锅洗了,借着剩下的炭火开始煎鱼。
菜籽油顺着锅边薄薄淋上一圈,待冒了热气,就把鱼放下去,瞬间爆开滋拉滋拉的声响,听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林溪端着米汤喝了两口,觉得确实不错。他这半年多来也学会了用灶火煮饭,只是煮的不尽如人意,勉强只能填饱肚子,谈不上滋味如何。
齐阿爹也不太会煮饭,尤其家里还没多少米的情况下,顿顿都是清粥,好赖都是那样。
想到这里……
“齐阿爹他们吃过了吗?怎么今日饭菜是你准备的?”林溪问。
齐昱煎鱼的动作顿了一下,说:“可能太累了吧,早睡了。”
林溪面露疑色,他知道齐阿爹今日要去帮邻村收麦子,累是正常。不过就是再累,齐阿爹也不会叫旻哥儿饿肚子。
“今日我不在时,可是又发生了什么?”林溪又问。
齐昱给锅里的鱼翻了个面,趁机看了林溪一眼,又把目光放回锅里,有些犹豫着说:“旻哥儿好像被我吓着了……”
“你怎么他了?”
“我什么都没干!”齐昱忙替自己辩解,“我就想让他帮我生个火来着……”
林溪听完也是沉默了一阵,他曾替旻哥儿诊过脉,知晓他情志郁结,气机逆乱,是所谓心病。原以为这些日子已渐好转,却不想只是表象,内里损伤已深。
这般心病,除非他自己想开,旁人却是束手无策,最是忧心。
他本就医术不精,也给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只说:“你且离他远些吧,他如今就像那惊弓的雀儿,半点受不得惊。”
齐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少不得都是要碰面的。
他又问林溪,“你知道之前那个齐昱究竟对他做过些什么,才把他吓成这样吗?”若能知道缘由,日后也能避着点。
林溪都一听到这话,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他强压下这股不适,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来此地半年,之前也都是道听途说。具体做过什么,怕是只有齐阿爹清楚。”
那他估计是打听不出来了。让齐阿爹再回忆一遍原主的恶行,跟把结了痂的伤疤又撕开来有什么区别?
齐昱把煎的两面金黄的鱼盛在盘子里,用筷子在黍米饭上戳了戳,觉得差不多了,就说:“可以开饭了,你想在哪儿吃?”
林溪看了眼自己的伤脚,这会儿虽没有先前那般疼,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他自己的习惯,定是搬来灶间最方便,不用挪来挪去的。可心里又有些放心不下齐阿爹他们。
“搬去屋里吧,我去看看齐阿爹他们。若是还没睡着,便喊起来一道吃。”
齐昱点了点头,说:“我就不过去了,一会儿得烧水洗个澡。需要扶你过去吗?”
林溪扶着灶壁站起来,左脚试着点地,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也就没拒绝齐昱的提议,叫人搀扶着进了屋。
齐昱把林溪送进屋之后,就回来给自己留了一份饭菜,剩下的都端进屋里的饭桌上。看着林溪扶着墙进了齐阿爹的房中,这才折返回灶间,把锅里添上水,又往灶下添了把柴,就开始解决自己的晚饭。
菜籽油煎过的鲫鱼喷香扑鼻,鱼刺都被剃干净了,吃起来也不用担心被卡住。鱼汤里除了盐没什么其他调味,喝起来鲜香味美,鱼肉也是滑嫩爽口。最后就是心心念念的黍米饭了,虽然现在还买不起白米,但是能吃到饱满结实的米饭对如今的他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了。
这顿饭是他这几天以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顿了,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就着锅里的热水把碗洗了,接着就拿桶装了一通热水,拎到后院浴房去洗了个澡。换洗衣裳趁着找布条的时候就找好了。
洗完澡,衣服也换了新,人躺在柴禾堆上,盖着薄被,望着满天繁星,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