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完成。
林北把芙卡洛斯请回收纳盒,满意地看着桌面上出现的Word文档《城市洪灾逃生路径规划算法研究》。
她撕开一袋旺旺仙贝,金黄色的米饼带着微微的咸香,与甜丝丝的旺仔牛奶搭配,刚刚好。
他打开芙卡洛斯权杖指向的桌面上唯一的Excel,熟练地将最新的记录补充进表格。
穿越代码 SYS-02-006,宋来福送餐过程出车祸,退出穿越
穿越代码 EVAC-02-007... EVAC-02-037,宋来福无法按照要求满足送餐条件,下午两点结束穿越。
穿越代码 EVAC-02-028,宋来福在完成送餐要求,结束穿越。
林北看着最近这几条记录,鼠标滚轮向上翻找之前的记录对比,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悟。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专门为科研牛马设计的模拟系统。
SYS是系统层级穿越代码,在满足某些特定条件后,会以执行任务的人物身份开启穿越。而 FRM、EVAC 这类代码,则与具体的任务执行有关。
而且每次任务都有和任务相关的特定的退出条件。如果任务未完成,就会进入循环;如果因为特定条件提交任务,就会退出并开始新的一轮穿越。只有任务完成后才能彻底脱离循环,同时升级次版本号。
林北还发现了一个让人感到有一丝安慰的结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身体受到伤害,都会强制退出穿越。
看来控制这个穿越机制的系统还有几分残余的人性。
SYS-03-029
“有没有人性啊!”
意识苏醒的瞬间,我忍不住咒骂出声。我能理解每一次穿越都充满了随机性和不可控,但这简直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汗味,鼻尖蹭到粗糙的棉质被褥,触感实在算不上舒服。我僵在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借着锁屏那点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旁边枕头上泛着油光,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歪在那儿,鼾声均匀又响亮。
这颗脑袋属于李花生的丈夫,贾虎。
而我,穿的就是李花生。
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挪动身子,想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可动作还是牵动了被子。“嗯?”
身旁的男人喉间滚出一声含糊的闷哼,跟着翻了个身,温热的气息带着汗味直扑过来。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像被冻住,整个人僵在床边,脊背佝偻得像只受惊的刺猬,用不属于我的、带着浓重河南腔的语调压低了声线:“俺… 俺去趟茅厕。”
死寂般的几秒后,平稳的鼾声重新在耳边起伏。我这才敢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掀开布帘溜到外间。
入眼的是一个典型的前店后住的铺子,想要从这里出去,需要拉起整个卷闸门,那动静足以把贾虎吵醒十次。
我强迫自己坐在柜台旁,思考这次穿越的任务。
384年6月19日凌晨1点,G市,小雨。
李花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进城打工的劳动妇女。她出生那年,家里种的花生收成喜人,父母一高兴,便给她取了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
李花生跟同乡一起进电子厂干了几年,认识了同样在厂里打工的老乡贾虎。流水线女工和技术员的组合,是厂里最常见的婚姻模式。
两个年轻人攒下了一些积蓄,盘下了附近城中村的一个小铺面,开始倒腾3C产品,从打工人变成了小老板,憧憬着在城市里扎根、安家。
如果没有我的穿越,李花生应该会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睡个安稳觉。
难道这一次穿越的任务,是要我醒来预警即将到来的洪灾,拉着贾虎参保护铺面?又或者是参加抗洪抢险救援活动?
虽然铺面在城中村一楼,但所在的地势较高,周边是好几个工厂组成的工业园区,排水系统相对完善。而且从之前风险洪灾制图的结果来看,这里并算不上高风险区域。
我等了一整晚,听着雨点敲打在卷闸门上的声音,从淅淅沥沥,到连成一片,再到后半夜的猛烈拍打,最后渐渐消失。
SYS-03-030
我再次回到这膈应人的床上,旁边是贾虎的鼾声。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次穿越的整个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无论是李花生的记忆,还是手机,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个任务,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约一个小时后会有一场暴雨,可根据我的观察,直到雨停,这个铺子都是安全的。我一直睁着眼盯着,直到看见卷闸门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逐渐泛白开启新的循环。
我回想起之前的任务。
第一个穿越的人物是林建华,他开的超市在洪灾中被冲击。而胡笑笑正是在林建华的超市门口触电。胡硬炮是胡笑笑的妈妈。宋来福,是给胡硬炮和林建华都送过货的外卖员。
他们之间,无论从地理位置、社会关系还是事件本身,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现在这个身份,李花生,一定跟他们有交集。
我在李花生的记忆中复盘。
首先排除不可能认识的人。
胡硬炮是土生土长的、住得起滨江湾的G市人,胡笑笑就更别提了,小朋友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进过城中村。
林建华也是本地人,家里拆迁后安置房在滨江湾附近,拿着一大笔钱也不想给人打工,就买了个小门面经营着。
最有可能认识的是宋来福。
李花生的人生轨迹清晰地分为三个阶段:在家乡务农,进城打工,和婚后当老板娘。在攒够钱开店之前,夫妻俩为了方便送货,还特意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车。
我试图回忆宋来福的记忆,试图寻找一些线索,可惜当时的我一心扑在背诵地图和送货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实在无法确认她是否认识李花生。
感恩现代科技,我最后还是在手机里找到了思路。
李花生的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名为“富富高电子厂”的群聊引起了我的注意,群里一个熟悉的昵称赫然映入眼帘:“AAA宋姐外卖快递当日发货”。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无视了贾虎喉间滚出的哼唧声。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开了个台灯,又在柜台下面翻出一个泛黄笔记本,在上面画起人物关系图。
我将林建华、胡笑笑、胡硬炮、宋来福、李花生,一个个圈起来,再用线条将他们连接。
林建华——胡笑笑:侵权(小卖部招牌漏电)
胡笑笑——胡硬炮:母子
胡硬炮——宋来福:交易(快递员和顾客)
林建华——宋来福:交易、朋友
宋来福——李花生:前同事(富富高电子厂)
我的意识在李花生的记忆里游荡,穿过一片片模糊不清的画面,试图找到一个清晰的锚点。终于,我走到了一个闷热的夏日傍晚,食堂里人声嘈杂,空气里都是食物和汗水混杂的味道。沿着记忆的线索,我找到了李花生和宋来福初识的那一天。
四年前,李花生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拧螺丝,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日子过得安静而平淡。厂里的食堂是免费的,但饭菜常年寡淡,没什么油水。那天傍晚,食堂里挤满了刚下班的工友,空气里都是食物和汗水混杂的味道。李花生端着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挪动,却还是撞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瘦得像根竹竿,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股精明气。碗里的粥“哗啦”一下,泼洒在了他的T恤上。
“操!你他妈走路不长眼啊!”那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尖利。李花生惊慌失措,手里的碗也差点掉在地上。她完全没料到会遇到这么直接的指责,周围人的目光让她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在李花生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个留着利落平头,身形虽然不算高挑却显得格外结实的女孩走了过来,一把挡在了李花生面前瞪着那个男人:“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啊?”
这女孩正是宋来福。虽然她当时才十六岁,刚达到进厂的门槛,但因为性格爽朗,做事利索,厂里的不少人都习惯叫她一声“宋姐”。
男人被宋来福突然的介入弄得一愣,色厉内荏地嚷道:“老子的衣服都被弄脏了!这事儿没完,你让她把衣服给我洗干净!”他说话时,眼珠子不老实,在李花生身上上下打量。
宋来福冷笑一声,指了指他T恤上的粥渍:“不就是一点粥嘛?我来帮你洗!”说着,她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去拉那个男人的T恤。
男人没想到宋来福这么直接,连连往后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算了算了,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跟你这疯婆娘计较!”说完,狠狠地瞪了李花生一眼,转身挤出了人群。
宋来福转过身拍了拍李华生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李花生愣愣地看着宋来福的背影,连一句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身上闪着光芒。虽然之后她们依旧没有太多的深入交流,但每次在厂区里或者宿舍楼下相遇,李花生总会远远地就看到宋来福,带着真诚的笑容清晰地喊一声:“宋姐。”而宋来福,也总是会扬起下巴,爽朗地回她一个笑容。
在李花生的心里,宋姐就像一株在贫瘠土地里顽强生长的小树,充满了生命力。
找到人物关系固然是令人欣喜的进展,但眼前的问题依然存在。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我就得在这里枯坐一晚上,然后再次进入无限循环。
可如果想在这里做点什么,我就必须出门。但现在是深夜,窗外下着雨,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有什么事情需要大晚上出门?而且,如果我出门,势必会吵醒贾虎,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努力从李花生的记忆和生活习惯中寻找理由。
她的工作就在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小小的铺面里。柜台后面那张用帘子简单隔开的床铺,是他们休息的地方;一个简易的电磁炉,则是他们维系一日三餐的厨房。这个小小的铺面,就像一个牢笼,将她所有的行动都限制在了这方寸之间。
我环顾着这个狭小的空间,试图从眼前的任何一个物件上找到突破口。
我先是检查了柜台后面的每一个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收据、零钱和用橡皮筋捆好的发票。我翻遍了它们,一无所获。接着,我又来到货架旁,在那些摆放着耳机、数据线和充电宝的纸箱里翻找,除了像是刚拆封的包装膜和线路板的味道,什么也没找到。我甚至弯下腰翻找起了锅碗瓢盆,希望有什么线索被藏在里面。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倒扣的铝盆,一只巨大的蟑螂“哗”地一下飞了出来,我差点惊叫出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连那狭小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简易厕所,我也没放过。厕所没有门,只是用一块塑料布和两扇木板简单隔开,里面除了一个陈旧的便池和一只盛满了脏水的水桶,再无他物。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一夜的煎熬,毫无进展,我看着卷闸门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逐渐泛白,一种彻骨的绝望感将我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