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点像是密集的子弹,打在广告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我还没睁开双眼,一股混合着湿土、霉味和某种**气息的空气已经钻进鼻腔。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地板传来冰冷的触感,脚底踩在满是泥水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声。
超市里一片狼藉,货架间散落着东倒西歪的包裹,一些纸箱因为浸水已经彻底变形,露出里面湿漉漉的方便面和饼干,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酸败味。得赶紧把还能用的东西搬到高处,再把泡了水的都扔掉。
不过,更重要的是,先把灯箱的电源给断了。
我转身走向收银台后的角落找配电箱,然而,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猛地涌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我本能地扭头朝超市门口看去。
一个矮小的身影正站在雨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是胡笑笑!
我的心脏瞬间骤停,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顾不上思考,身体的本能驱使我冲出超市,想要去拉他离开那个危险的区域。但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尖叫着提醒我:这是触电!不能碰他!赶紧断电!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配电箱。那是一个挂在墙角的铁盒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和开关让我头皮发麻。我顾不上仔细分辨,也来不及寻找那个单独的灯箱开关,直接伸手,猛地拉下了总电闸。
“啪嗒!”
随着一声脆响,整个超市的灯光瞬间熄灭,门外的广告牌也跟着黯淡了下去。
我伸出手,托起他的身体,将他从冰冷的积水中搬到超市内还算干燥的地面上。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到胡笑笑的脸——稚嫩、瘦弱,此刻却带着死亡的阴影。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有些不听使唤。我拨打了120,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这里的情况,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他!
门外,暴雨仍在肆虐,雨点像密集的子弹,打在玻璃门上。
街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超市门口的台阶,水位正在一点点上涨,浑浊的水面泛着泡沫,一些杂物在水中打着旋。
我透过模糊的玻璃,焦急地望向门外,等待着120急救车的到来,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一种巨大的困惑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我来的目的不是应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为什么胡笑笑还是受伤了?为什么不留给我改变结局的空间?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胡笑笑那条湿透的裤兜里,突然微微发亮。我伸进他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屏幕坚强地亮着,清晰地显示着时间:18:01。
我熟练地解锁了屏幕,打给胡硬炮。
“胡……是胡笑笑妈妈么?我是建华超市的老林”,我的声音夹杂着中年人的沙哑和焦急,急促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胡笑笑触电了,西门口的建华超市,您来一趟!”
胡笑笑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微微发紫,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我顾不得多想,双膝“咚”地一声跪在冰凉、泛着水光的地砖上。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裤子,带来一阵刺痛。
我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快地回忆学校组织急救培训课上教过的步骤。那些原本以为永远用不上的理论知识,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将双手交叉叠放在他瘦弱的胸口。胡笑笑很瘦,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青春期,身体拔高得快,好像吃多少东西也填不饱、长不胖。
他身上没多少肉,每一次按压,我都感觉自己的力量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似乎能听到他肋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那声音比暴雨声更清晰,像一根根钢针扎在我的心头。
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我咬紧牙关,在心里默默打着节拍:“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的胳膊开始发酸,但疼痛和疲惫都无法阻止我。我弯下腰给他做人工呼吸,试图将我所有的生命力都吹入他的身体。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已经麻木,手臂上的肌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我依然没有停止。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胡笑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胸口的起伏似乎变得稍微明显了一些。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迹象,给了我巨大的希望。
我感觉到他的胸腔微微鼓起,又慢慢瘪了下去。我再次开始按压,一遍又一遍,仿佛在与死神赛跑。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胡笑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胸口的起伏似乎变得稍微明显了一些。
胡硬炮来得很快,显然是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神情是掩不住的慌张。
一眼瞥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胡笑笑时,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带着哭腔:“笑笑!我的笑笑!”她扑到胡笑笑身边,握起他的手。
“那什么……我打了120,你你你……你别慌。
在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
胡硬炮颤抖着手,用我的手机再次拨打了120。
“医生,我儿子现在有呼吸,但还是没有醒”
“有的!他能握住我的手!”
电话那头的医生语气立刻变得果断而坚定, “女士,现在这种情况,时间就是生命!孩子能有自主呼吸和握手反应,说明情况有所好转,但大脑依然处于危险中。”
“有条件的话,直接去最近的医院!”医生的话像一道命令,不容任何质疑。
虽然大医院医疗资源更强,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时间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在心跳骤停或呼吸停止时,每多一分钟,大脑和其他器官因缺氧造成的损伤就越大,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
“你们附近就有一个区属医院,直接过去!我们已经通知了那边的急诊室,他们会提前做好准备!”
“好!”
胡硬炮眼眶通红,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是身为母亲的决绝。
她吃力地弯下腰,试图抱起胡笑笑。胡笑笑已经上初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长得跟妈妈一般高了。
“我来!”
我见状赶紧上前,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接过胡笑笑。
我跟着胡硬炮一路小跑到地下车库。
胡硬炮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将胡笑笑安顿在后座上。我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
墨绿色的SUV在她的操控下,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胡硬炮的油门踩得很猛,车内没有音乐,没有交通广播,只有凝重的呼吸声和无尽的焦虑。
一路上,我们无视所有红绿灯,在被暴雨洗刷的街道上疯狂冲刺。
我在心里默数着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我第二次以不同的身份,为胡笑笑的生命而战。
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区属医院的门口。
我先一步下车,抱起胡笑笑,疾步冲进了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们立刻迎了上来,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我将胡笑笑放在急诊床上,一边语速飞快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十五岁。”
“是触电了。”
“六点零一。”
“应该是广告牌,一个灯箱在水里泡着,应该是漏电了。”
“我看到他在抽搐,就去拉了总电闸。”
“等我回头准备去拉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水里了。”
“我给他挪到超市里了。”
“有呼吸的,但是叫他没有反应……”
医生一边听着我的陈述,一边检查着胡笑笑的情况。当他问到病史时,我下意识地要回答,却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胡笑笑的病史。
“没……呃……心脏……”我的话语突然卡住,回头望向胡硬炮。
胡硬炮心领神会,赶紧接话,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发颤:“没有的医生,没有心脏病,也没有过敏史……”
我们坐在急诊室走廊的冰冷座椅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和护士们行色匆匆,每一个脚步声都像敲打在我的心上。
万幸,胡笑笑的命保住了。
医生看向我们,语气平静但有力的宣告这一结果。
听到这句话,胡硬炮的眼泪瞬间决堤,瘫软地靠在了墙上。我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
“他被电击的时间不长,而且现场急救做得非常及时,这是他能活下来的最主要原因。”
医生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但是,电击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现在他需要立刻转入ICU进行严密观察。电击伤可能导致的心脏和肾脏损伤,还有脑损伤,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治疗。烧伤的部分我们也做了紧急处理,后续需要进行清创和植皮。”
“接下来几天是关键期,他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我们会尽全力,但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闻言,脸上肌肉僵硬,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谢谢?
她怎么能说谢谢?
一股巨大的尴尬将我吞没。
如果不是林建华的灯箱漏电,胡笑笑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这份“谢谢”,对我而言,简直比任何指责都更加沉重和刺耳。
我是林建华哎!我能说什么?
说“不客气”?那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说“对不起”?我真的有资格去承担林建华的责任吗?或者,真的全是林建华的责任吗?
我最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将所有的情绪掩盖在沉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