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隐虽然睡眠不好,可他的闹钟一向准时,且他除了上小学时迟到过一回,他就没在时间上出过错,况且那唯一一回迟到还是因为夜半他听闻母亲斯死讯,但最终也不过迟了半节课而已。
柏隐那日在父亲身后,看到了由联盟和母亲隶属报社一齐来了。
在场的都是成熟的大人,他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之间有一道天然屏障,可柏隐就是知道了,那些人是来告诉父亲,母亲的死讯。
十一岁的柏隐怨恨地看着西南,奥非与南沙交战的地方。
良久,小柏隐眼神忽然又不那么狠毒了,因为那个方向是他母亲长眠的地方。
柏隐是在那天,跨过了那道天然的屏障。
从那之后,柏隐再也没迟到过,可柏隐今天睡迟了。准确来说,不是睡觉,他是被噩梦缠住了。
梦中,柏隐像一个幽灵,在充满血腥味的泥土上飘荡,他飘进了幽暗的帐篷里,帐篷里又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伤员,有他的朋友,同系的学长学姐,也有眼巴巴望着他的,小他两三岁的弟弟妹妹们。
柏隐贪婪地看着那些鲜活的面孔,只一瞬间,那些鲜活的面孔忽然染满鲜血。齐头回望,盯着柏隐的灵魂。
柏隐想开口,但他惶恐地发现自己嗓子出不了声音了。那些人见柏隐一直不肯出声,失望了,眼里连怨恨也没了,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不,不要走!
柏隐向前奔跑,试图挽留这些即将消失的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柏隐颓丧地跪倒在地,双目失神……
血腥味的泥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薰衣草的味道,柏隐茫然的看向四周,只看见了一个人——阎惑。
“阎惑?”柏隐醒了。
阎惑今早见到桌上摆放随意的经颅直流电刺激设备,他也跟过几个项目,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起先他以为是柏隐的某个病人的。可仔细想想又不对,桌子上的明显用过了,还被摔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贯落锁的书房。
书房门上的锁半开,门也半掩,隐隐约约漏出一条门缝。柏隐半夜进去过了,又出来了,还没锁门。
阎惑深深看了眼手里的设备。他为什么没看出来柏隐的异常?他在心里暗自责备着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怕拆修的声响动吵醒柏隐,于是轻手轻脚去了阳台。柏隐噩梦中的惊呼挣扎,阎惑也因此没有听到。
阎惑从阳台回来时,柏隐又陷入了寂静。阎惑在厨房,熟练的使用这个世界的锅铲,煎蛋两面金黄,很是完美。
柏隐不睡懒觉,阎惑是知道的,他等了五分钟就察觉出了不对。
阎惑冲到柏隐床前,只见对方满脸的冷汗,整个人陷入如墨一般的被子里,他上前用手背摸了下柏隐的额头,烫极了。
阎惑不敢耽搁,连忙用水浸湿了毛巾,敷在柏隐额头上,他又去客厅拿了药和刚温热的水,回到柏隐的卧室。
他坐在床边,扶起柏隐。柏隐宽松的睡衣半垮,阎惑看见了刺眼的苍白。
初见时柏隐像拉满弓的弦,蓄势待发,可如如今阎惑怀里的柏隐却像是白羽,轻轻的,没有重量的落在了他的怀里。
阎惑喂柏隐吃完药,又等了一会儿,可柏隐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眉头紧皱,可看着柏隐痛苦的模样,似又是不忍心,忽然叹了口气。
如柏隐梦里一样的味道,薰衣草的香味。
“我怎么起这么晚?”柏隐下意识舔了唇瓣,是湿润的,他就又看向阎惑。
阎惑一脸无辜:“我看你一直没来吃到饭,就想着来看看,没想到你做噩梦了。”
“谢谢。”柏隐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睡衣扯的不像样子,就又回到床上。
阎惑见状,以为柏隐身体不舒服,下不了床,于是贴心上前,“我要不把粥端来,先吃着?”
柏隐侧眼看了一眼阎惑,淡淡道:“不用,你先出去吧。”
“哦,那我先出去了。”阎惑一步三回头,看了柏隐好几眼确定对方真的没事儿。
柏隐坐在床上,看着阎惑的样子,出声:“你不用看了,我没事儿。”
“哦,那哥有事一定叫我。”阎惑真心实意地对柏隐说。
柏隐应了一声,阎惑就出去了。
随着阎惑消散的的,还有那股莫名其妙的薰衣草的味道。
柏隐换完衣服出门时,忽然一阵头昏脑胀,他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抵在太阳穴,迷蒙之中,见阎惑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向他走来,等到看清楚时,柏隐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电疗设备,怎么会在阎惑手里?不是锁在书房吗?
想到这儿,柏隐下意识看向平日紧锁的书房。怎么是开着的?
“哥,你的东西我看了看,顺便帮你修好了。”说完,阎惑双手捧住方块状的金属盒子递到柏隐面前。
“就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阎惑见柏隐没接,解释道。
柏隐没说话,只冷眼看着阎惑。
阎惑也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你怎么拿到的?”柏隐的声音也是冷的。
柏隐的语气活像阎惑偷了抢了一样,阎惑茫然:“就在桌子上。”
“就在桌子上?”柏隐指着阎惑手里的东西,“你说,这个,是摔坏的?”
阎惑看着柏隐,“我确定,是摔坏的。”
“你没骗我?”柏隐又问。
阎惑听出来不对了,柏隐是在怀疑,他睁大眼,“没有。”
“没有?”柏隐站直,远离了门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那间屋子不能进。”
“我没有!”阎惑声调骤然升高了,一是柏隐冤枉他气的,二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
一时间没人说话,阎惑撇开脸,不去看柏隐,可不到一分钟,他又忍不住回头看。
柏隐的嘴唇还是煞白煞白的,看起来很虚弱。
“你为什么这么问,是怀疑我什么?”阎惑别扭地问。
柏隐仔细看着阎惑,对方看起来没有说谎,柏隐又将视线投到阎惑手里的电疗设备上。他睫毛微微颤动,随即装作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这个东西并不是摔坏的,我昨晚就看过了。”
阎惑听完哑然,“不可能。”说完,他举着手里的金属盒子到柏隐眼前。
上面确实有明显的磕碰的痕迹。
柏隐呆了,怎么可能呢?除非是他的记忆出了错。
他昨晚去书房,是看到电疗设备坏了,他没办法,所以才走的。他明明记得他把东西放在了书房里,怎么到阎惑口中,就变成了在客厅里。
突如其来的事实,让残缺的记忆涌入柏隐的脑海,他头痛欲裂。
阎惑委屈,离得柏隐远了,但看见柏隐马上坠地,他又下意识的扶住对方。被扶着的柏隐轻扫了阎惑一眼。就这一眼,眼里的戒备与疑心让阎惑看的一清二楚
顿时,难堪涌上心头,虽说他没身份,是个黑户,但柏隐是相信过他的,也没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讥笑他,可现在被这样看着,让阎惑心里更加难受。
阎惑哼了一声,思想斗争了半天,但到底没松开柏隐。
柏隐被阎惑扶着,不知为何,他莫名安心,头也不疼了,他正细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身上什么味?洗衣服了?”柏隐扶着阎惑紧实的小臂,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薰衣草的香味,突然开口问。
“你!”阎惑的脸刷的红了,柏隐竟然能闻到他信息素的味道?!对方明明跟beta无异!
阎惑知道他的信息素对于beta或omega有些许安抚作用,因此他才尝试释放少量信息素。但释放的前提也是他以为别人闻不到,要不然他岂不是成了耍流氓的了?
可柏隐能闻到,还这么坦然的靠他这么近。阎惑一时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柏隐就这么看着阎惑的脸,红蓝交替,可谓精彩纷呈。
“你……”阎惑憋了半天,“我会努力的。”努力负责。
柏隐听完这话,倒是松了口气,他忘了,阎惑还犯病呢。
柏隐怔怔地看着阎惑手里的电疗设备,伸手拿了过来。
阎惑没说谎呢,是他一时精神错乱,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柏隐听了韩知行的话,本来是去书房治疗,可他却丢了魂一样,摔了治病的家伙,转眼,他又好像忘了这段记忆,整个人昏昏沉沉,当晚又做了噩梦。
只是这次的梦有些重。
柏隐抬眼,看向阎惑,眼里的戒备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可他总不肯撒个谎糊弄阎惑,也不想把那些事告诉阎惑。
是不想,也不能。
“是我错怪你了,昨晚精神不济,早上醒了也一时没想起来这些,”柏隐放柔了声音,举着手里的东西,“你既然会修,是以前学过吗?”
“当然!”阎惑本还脸红,但柏隐主动转了话题,人也温柔起来,他以为柏隐也跟他想的一样,只是不肯明说,阎惑眼亮晶晶的,回答时声音里也满是骄傲。
但柏隐却浑然不在意,他轻拍了拍阎惑的肩膀,目光却没落在对方身上,“嗯,这样……”
阎惑是很乖,但不能再在他家住下去了,柏隐想着,到底还是不方便。
阎惑只是失忆,兼脑子时不时犯轴,可在修这种东西是很灵光,说不定以前真是某大学的学生。
柏隐想到这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回头对阎惑说:“今天,我带你去办身份证吧。”
你去上学吧,离开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