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惑的病房里,袁沃野也在,柏隐不在,两人面面相觑。袁沃野还好,但阎惑好像屁股底下有针扎一样,左挪右动,一点也歇不下来。
没过一会儿,阎惑彻底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袁沃野,沉重的吸了口气,起身推开病房门。
一双纤细的手横挡在阎惑眼前,袁沃野侧眼看着,“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我哥,怎么了?”阎惑反问。
“你多大?”袁沃野笑问,笑像是嘲笑。
“……二十。”
袁沃野彻底不装了,语气夸张:“呀,弟弟,这么大了还这么粘人?”
阎惑一脸酱色,袁沃野玩笑也开够了,缓声说:“你不用担心,柏隐没有危险。”
“你怎么肯定?”阎惑一脸的不信任。
见阎惑这么关心柏隐的安全,这超出了常人关心的范围,即使是所谓的弟弟,“你这么关心柏隐?”
“我说了,没事儿。况且,那个警察是谢明空的人,不敢乱来,况且医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阎惑一颗高悬的心终于稍微落下,袁沃野的手也放了下来。
谁知下一秒,阎惑故技重施一般,当即就要出去。
“哎,你干什么?”
“阎惑你没事儿吧?”阎惑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回来的柏隐。
“啊,哦,呃,没事儿。”阎惑一遇到柏隐就变得结结巴巴的,他站在墙边,方便柏隐进来。
袁沃野扫了一眼阎惑,走近柏隐身边,“哥,你和那个人谈了什么?”
柏隐进了病房内的洗漱间,水流潺潺流过指间,闻言手一顿,哥?袁沃野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他?
“哦,”柏隐取下毛巾擦拭了湿漉漉的手,除了门,“不是,你们两个挤到一块儿干什么?”
阎惑最先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袁沃野,“谁跟她站在一块儿。”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是的,他踩着重重的脚步远离袁沃野。
柏隐无语地看着两个幼稚的人,尤其是袁沃野,两人自从谈完心以后,袁沃野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人也活泼了很多。
“三角——哦,就是那个被逮捕的黑衣人,”柏隐解释道,“他还有个孩子。”
“这样的人也会有孩子?”说是因为有后代而惊讶,袁沃野更多的是因为三角竟然是为了他的孩子而找的柏隐这件事更让人惊讶。
反观阎惑,他深深感觉三角的老板手段阴损,这对于人口贩卖严重的卡尔玛星来说,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静默痛惜。
柏隐:“他想我们把他的孩子救出来。”
“他的联络人月底联系他。”
袁沃野一下子直起身,随即她又警惕地看了一眼阎惑,她不确定接下来的话阎惑是否可以听。
“联络人……”
“这是他的诚意,我已经让谢明空的人去新川证实了。”柏隐慢悠悠地说。
袁沃野点点头,“好,那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柏隐内心沉吟,按照三角的说法,现如今肯定不能出面了,但安川又遭此劫难,一时之间让人措不及防。
“安川现在怎么样了?”柏隐问。
袁沃野:“哦,现在连接内外的公路已经打通一条了,最近的医院部队都派人来支援,但具体情况还要再进一步探查。”
柏隐的眼神忽然一定,袁沃野只这一眼就知道柏隐想干什么,“你想跟着援助的队伍一起去?”
柏隐没有否认。
袁沃野没喊柏隐哥了,但阎惑看着两人心有灵犀的样子,而他却什么话也插不上,心中有点郁闷,他侧眼想看柏隐,但柏隐没有看他。
“对,”柏隐迎着灯光嘴角微翘,“还没找到那个人呢。”
袁沃野明白了,那个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她更明白,柏隐现在这个时候亲自去可不单单这个因素。
“好,”袁沃野应下了,“但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柏隐:“我没一个人,不是还有谢明空的人。”原来三角刚刚的话就是唬柏隐用的,除了那个接应柏隐的司机,剩下的人都还在安川外围,一直没接到消息因此也没离开。
袁沃野:“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袁沃野顿了顿,“我必须跟着。”
阎惑刚一直在委屈,但此刻他也默默听着袁沃野的话,“哥。”
柏隐没听到后半句话,他看了一眼阎惑,不知道对方有想作什么妖。
“你说过让我留下来的。”
“……”柏隐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但到最后,他叹了口气:“你还受着伤呢。”
“我没事儿,”阎惑举了举自己的胳膊,“你看,没什么大问题。”
袁沃野见状也难得替阎惑说起话来,“要是不让他去,他怕是还会再弄一身伤回来。”
两人一唱一和,柏隐也松了口。
按照三角的说法,要是这回联系日埃希没接到三角的信息,肯定会立刻派人偷偷潜入二区,阎惑也不安全了。
*
现如今安川情况危急,伤亡人数未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会太好。
柏隐混在某医院的支援队伍里,身边的袁沃野满眼痛惜。昔日风景秀美的安川满目疮痍,秀丽的山峦成了安川这座城市的致命之击。
道路上全是山坡上滑落的巨石,山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道路开裂,碎石飞溅,就连天都是黄色的。
前面身穿橄榄绿的军队在开路,他们从凌晨开始走,车早就开不进去了,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将近5个小时。
汗水浸透了贴身的衣服,被冷风一吹汗毛直立,柏隐提了提手上背上的医疗包,继续跟着前面的人走。
这段通往内部的路车是无法开进去的,医疗设备就只能靠人力背进去,安宁原本在队伍的前端,但两个小时后渐渐到了队伍的末尾,她不断擦着脸上的汗滴,喝了几口水稍作休整后她咬了咬牙想继续跟着大部队。
突然一只胳膊横插了进来,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替她减轻了背上的负担,她虚弱的说了声谢谢。
安宁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是跟着救援小组一起来的。地震当天,她正在医院里和同事聊天她们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安川地震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医院立刻组织了救援小组前往震区救援,他们昼夜兼程,呼吸都在计时。
又走了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来时规整的队伍现在已经满脸倦怠,衣服上也都是泥沙,但安宁他们来不及休息,他们必须和死神抢人,争取每一分一秒。
别的地方派来的人民子弟兵在前方打头阵,安宁等身穿白衣人员在后做准备工作。
他们最先去的是学校,水泥钢筋叠在一起,不好动用机器以防水泥板二次坍塌,他们只好肉身上阵,一寸寸地寻找生还者。安宁初生牛犊冲在最前面,帮着橄榄绿们小心翼翼的把伤员抬出来。
伤员是个年轻的男孩,斑驳的血迹下那张脸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刚上高中的年纪。
“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男孩儿气若游丝,安宁嗓子哽塞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点点头。
安宁就在担架旁边,她能感觉到男孩的肌肉逐渐放松,这让安宁慌了神,她哽住嗓子:“你家里还有别人吗?他们都还等着你呢,别睡,好吗,别睡。”
男孩只觉得视线模糊,他好像听不太清这个医生在说什么,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别睡。”
安宁能感觉到男孩说话的力不从心,她只好和其他医生一同抢救。
抢救就好像用力抓住一把沙子,她越是用力,从指缝流出的沙子就越多。
男孩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安宁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湎悲伤,她紧接着进行下一步工作。很不幸,这座学校的学生们的生命大多被埋藏坍塌的断掉的钢筋水泥里了,这还只是高层教学楼的结果,还有一二层沉入了地基没有被挖出来的。
安宁已经不去想能有多少人活着了,也不去想这样做有没有用。
起初还活热的身体被一个一个运出来,安宁一个一个接过,她和那些伤者一样在挣扎,但最终被命运打败,活下来的不到百分之一。
一天一夜,安宁他们终于得以休息,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气氛颓丧,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医生们见到血淋淋的现实后满眼的空洞,他们木然嚼着手里的压缩饼干。
安宁被这沉重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她借口偷偷躲出了帐篷外,缩在一个角落里,她看着灰蒙蒙大山,眼里的泪止不住的溢出来,休息时她总不断地想起那个死在她眼皮子底下的男孩女孩,他们的脸走马灯似的从安宁脑海里一一闪过。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别憋着。”
安宁循着声音回头,是来的路上帮她提医疗包的男生,她擦了擦眼泪,摇摇头说:“谢谢,我没事儿。”
“你什么时候毕业的?”柏隐定定看着安宁,其实来支援的医生大多见惯了生死,他们虽然伤感,但没有安宁这么严重。
安宁像是不知道柏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下然后回答:“两年前硕士毕业。”
柏隐明白了,他缓缓开口:“安医生,其实你没必要这么伤感,我们现在干的事儿本就是逆天而为。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而已。”
安宁看着柏隐说起这些经验老道,古板的像个古时候的教书先生,她的脸色稍微好转,“你明明看起来跟我一样大,怎么看得比那些老资历还开。”安宁无聊的揪起路边齐腰高的野草。
柏隐:“我以前也很害怕,但后来我见惯,就不怕了。”
“见惯了?”安宁不禁好奇起来,“你顶多比我大两岁,能见识到什么。”
柏隐习惯性推了推眼镜,“我之前也年少轻狂,去当过一段时间的无国界医生。”
具体在哪里虽然不能说,但安宁也能大概猜出来是个什么情况,她惊呼,“你,你。”可看到柏隐现如今冷静的样子,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也和黑夜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