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年间,江南水乡的年家村,正值春耕时分。
“年大牛!你家闺女又闯祸啦!”一声吆喝打破了田间宁静,只见一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慌里慌张地跑向年家田地,边跑边喊:“快去看看!你家小麦把村头石磨盘扛到李员外家门口堵门呢!”
田地中央,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直起腰,抹了把汗,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这丫头,又为啥事啊?”“说是李员外家少爷欺负小叫花子,小麦看不过去,非要给人出头!”年大牛把锄头一扔,无奈地对身旁的妻子说:“孩儿她娘,你去看看吧,我这儿犁地到一半走不开。”
柳金莲——年小麦的娘亲,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直起身板,插秧插得满头是汗,闻言柳眉倒竖:“又是我去?每次这丫头闯祸都是我去擦屁股!你不是她爹?”年大牛讪笑:“这不是你能说会道嘛,上次里正家那事儿,你不是三言两语就摆平了?”“那能一样吗?上次是小麦不小心把里正家猪圈踹塌了,这次是堵员外家门!”柳金莲嘴上抱怨,却已经手脚利落地从水田里走出来,“回头得让那丫头多劈一个月柴火!”“半年!劈半年!”年大牛赶忙追加惩罚。
柳金莲白了丈夫一眼,边走边整理衣衫,嘴里嘀咕:“力大如牛随你,惹是生非也随你,这闺女就没一点随我的地方...”这话要是让村里人听见,怕是要笑掉大牙。谁不知道年小麦那泼辣性子和她娘年轻时一模一样。说起年小麦的力气,那可是年家村一桩奇谈。
十六年前,柳金莲临盆那日,接生婆从产房出来,抱着新生儿一脸诡异地对年大牛说:“大牛啊,你这闺女...有点特别。”年大牛当时心里一咯噔,生怕孩子有什么残缺,颤声问:“咋...咋特别了?”接生婆表情复杂:“刚出生就把我手指攥得生疼,哭起来房顶瓦片都在抖...这娃,力气忒大!”这可不是夸张。年小麦百天时就能蹬碎摇篮;周岁抓周,一把将实木小算盘捏成了渣;五岁时追鸡撵狗,一不小心把村里最大的黄狗扔树上了;十岁就能扛起百斤粮袋行走如飞。
如今十六岁的年小麦,已是年家村无人敢惹的存在——不是因为她凶,而是因为这姑娘太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且一出手就控制不住力道。去年村里修桥,年小麦一人扛了三个人才抬得动的石料,走着走着嫌麻烦,直接把石料扔上了对岸,差点把等在那里的老石匠砸成肉饼。
此刻,年小麦正站在李员外家朱漆大门前,单手叉腰,一手指着门楼上的李家少爷李富贵。“有本事你下来!欺负小乞丐算什么本事!下来跟我比划比划!”李富贵躲在门楼后,色厉内荏地喊:“年小麦!你别嚣张!等我告诉我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告诉你爹?好啊!顺便告诉你爷爷!告诉你曾祖!把你们李家祖宗十八代都请出来!”年小麦中气十足,声音震得门楼上的瓦片嗡嗡响,“看看他们有没有脸说自家子孙欺负要饭的!”她脚下踩着的正是村里那盘公用石磨,少说也有三百斤重,就这么被她轻飘飘扛过来堵了李家大门。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却没一个敢上前劝架。一方面怕得罪李家,另一方面也怕年小麦一激动把他们当石磨扔出去。“让让让让!柳娘子来了!”有人喊道。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柳金莲快步走来,一看这场面,眼前一黑。
“年!小!麦!”柳金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闹哪出?”年小麦一见娘亲,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梗着脖子:“娘!是李富贵先欺负人的!他抢了小豆子的馒头还扔地上踩!”小豆子是村里一个小乞丐,此刻正躲在年小麦身后,拽着她的衣角瑟瑟发抖。
柳金莲瞪了女儿一眼,先是走到石磨前,试了试分量——纹丝不动。她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门楼上的李富贵挤出个笑脸:“李少爷,对不住啊,我家小麦又犯浑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富贵见有大人来了,胆子壮了几分,嚷嚷道:“柳婶!你看年小麦这像话吗?把我家门都堵了!这石磨我们全家都挪不动!”柳金莲继续保持微笑:“是是是,我这就让她把东西搬开。那个...小豆子的事,我代小麦给您赔个不是,回头我蒸一笼白面馒头赔给您,如何?”李富贵还想说什么,柳金莲立马追加:“再加一坛我新酿的梅子酒!甜着呢!”少年这才勉强点头:“那...那好吧。让年小麦赶紧把这破石头弄走!”柳金莲回头瞪向女儿:“听见没?搬开!”年小麦不满地撇嘴:“娘!明明是李富贵先...”“搬、开!”柳金莲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年小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眯眼睛——这是柳金莲发怒的前兆。
她不敢再争辩,悻悻地弯腰,单手抓住石磨边缘,轻轻一提就扛上了肩,走到路边轻轻放下,仿佛那不是三百斤的石磨,而是一捆稻草。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惊叹,无论看多少次,这场面都令人难以置信。
柳金莲又安抚了李富贵几句,这才拽着女儿和小乞丐离开现场。
一路无话,直到回家关上院门,柳金莲才爆发:“年小麦!你能不能消停点!一个姑娘家整天扛石磨堵门像话吗?你这样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年小麦不服气地嘟囔:“嫁不出去就不嫁呗,我留在家里帮爹娘干活...”“你还有理了?”
柳金莲气得戳女儿额头,“天天惹是生非!你哥马上就要去赶考了,家里紧着用钱,你还给我惹这种祸事!一笼白面馒头!一坛梅子酒!不要钱啊?”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娘,别怪小麦了,她也是好心。”随着话音,一个青衫少年撩帘而出。
这少年身材清瘦,面容白皙,与黝黑粗壮的年小麦形成鲜明对比,正是年家长子年青安。“哥!你评评理!那李富贵欺负小豆子,我能不管吗?”年小麦见到救星似的窜到哥哥身后。
年青安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娘,小麦做得对。若是见到不平事却袖手旁观,岂不枉读圣贤书?”柳金莲看着体弱多病的儿子,火气顿时消了大半,转为心疼:“你呀,就会护着她。明天就要出发去省城赶考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药带够没有?路上千万小心...”年青安温柔一笑:“娘,都收拾妥当了。您就别操心了。”
年大牛这时也回来了,一听事情已经解决,笑呵呵打圆场:“好啦好啦,小麦虽然方式不对,但心是好的嘛。咱年家儿女,就该有这份侠义心肠!”柳金莲瞪丈夫一眼:“你就惯着她吧!将来真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年大牛搂过妻子肩膀,笑嘻嘻道:“嫁不出去就招婿呗!咱家小麦这力气,耕田种地一个顶仨,还怕养不活女婿?”一家人都笑起来,连年小麦自己也乐了。只有年青安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柳金莲忙轻拍他的背,眼中满是忧虑。
晚饭后,年小麦悄悄找到哥哥,塞给他一个小布包。“哥,这是我攒的铜板,你路上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年青安打开一看,里面足有百来个铜钱,不由惊讶:“你哪来这么多钱?”年小麦得意地昂头:“我帮王屠户搬了半个月猪肉,他给的工钱!”年青安心中感动,却将钱袋推回去:“哥不能要你的钱,你攒着买花戴吧。”“得了吧,我戴什么花啊,戴了也没人看。”年小麦硬是把钱塞进哥哥行囊,“你到了省城,记得给我买包芝麻糖就行!”年青安无奈笑笑,眼中却有暖意:“好,一定给你买最大的那包。”
是夜,年家众人都已安睡。年小麦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明月,心里盘算着明天早起再帮哥哥检查下行装。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隔墙卧房内,父母并未入睡。年大牛低声对妻子说:“青安这一去,若是中了,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但我就怕他的身子...”柳金莲叹气:“谁说不是呢。这孩子打小体弱,能读书读到这份上已是不易。我只盼他平安归来,中不中的...倒是其次了。”“要是青安真能中个秀才,将来小麦说亲也能沾光不是?”年大牛乐观地说。柳金莲嗤笑:“就你那闺女?力能扛鼎,声如洪钟,方圆十里谁敢娶?除非...”“除非什么?”“除非哪家公子瞎了眼!”柳金莲没好气地说完,翻身睡去。年大牛在黑暗中笑了笑,轻声自语:“我倒觉得,咱闺女这般就挺好...”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年家小院。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即将开始转动,将这个平凡农家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而一切的起因,将是明日年青安的那趟赶考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