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柒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凤仪宫。她脚步匆匆,直奔紫宸殿而去。
刚踏入紫宸殿,殿内弥漫的药香便扑面而来。谢言柒一眼就瞧见哑姑正专注地帮忙施针,谢柒栩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谢言柒心急如焚,几步上前,轻声询问哑姑:“陛下的病情如何?”
哑姑微微摇头,眼神中满是忧虑,她放下手中的银针,用手势比划着:“情况不妙,之前服下的丹药看似压制了病情,实则在体内留下隐患,如今引发毒症,愈发棘手。”
谢言柒眉头紧锁,目光落在谢柒栩毫无血色的脸上,心中一阵刺痛。她思索片刻后说道:“无论如何,定要全力救治圣上,需要什么药就找御药房。”
御药房外,值守太医远远望见谢言柒,忙侧身让路。谢言柒抬手,指尖在唇边轻轻一按,示意噤声。
哑姑已取出包袱,将药瓶依次排开,瓶底与紫檀木案相触,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香茗捧来一只雨过天青盏,盏内清水无波。谢言柒取赤霜丸,以银刀轻轻一划。丸药裂作三瓣,落入盏中,瞬息化开,竟泛出极浅的琥珀光。
“哑姑,我相信你,慢慢来。”谢言柒低声抚慰道。
哑姑点头,将雪蟾酥置于玉碟,以温酒化开。七星草露则直接倾入另一只琉璃小瓶,瓶口以红绫封紧。她和香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无一丝多余声响。
殿门外,靴声橐橐。内侍总管冯公公亲自来了,脸上汗意未干,却先作揖:“长公主殿下,陛下哭着找你!”
谢言柒抬眼,眸色沉静如渊:“香茗,你在这里帮助哑姑配药,我去看看陛下。”
冯公公侧身,拂尘一扬,御药房朱漆大门轰然洞开。阳光一瞬间从门缝倾泻而入,将她们的影子拉得极长,直铺到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中去。
宫道深深,金砖映日。谢言柒随冯公公疾行,裙裾掠过丹墀,不带半分声响。
冯公公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殿下,刚才哑姑姑娘给看过了,好不容易才退了烧,现在不知怎的,……又烧回去了。”
冯公公的嗓子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哑得几乎听不见,“且比先前更烫,脉象乱得吓人。哑姑姑娘说,再不退热,恐要惊厥。”
谢言柒脚步未停,只袖中五指蓦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哑姑可曾用针?”
“用了,百会、曲池、合谷俱已下针,仍压不住。”冯保微微躬身,声音更低,“姑娘还比划了一句话。”
他抬眼,飞快掠过谢言柒的侧脸,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她说:‘有人喂了东西。’”
谢言柒终于停步,看着冯公公
宫道两侧,红墙高耸,一线天光被切成狭长的冷刃。她回身,日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东西?”
“是。”冯公公咽了口唾沫,“哑姑姑娘在呕吐物里拣出一点碎末,色赤,味微甘,却带腥,像是……”
“像是‘回魂引’。”谢言柒替他补完,嗓音冰冷,“宫里禁方,太医院册子上记作禁药的那味。”
冯保脸色骤白,木讷的点了点头。
回魂引,三分可活垂死,五分即焚心脉。尤其高热之人,一沾便如火上浇油。
谢言柒抬眸,望向宫道尽头。那里,慈安宫的飞檐在日光下闪着冷金色的弧,像一把倒悬的钩。
“走。”
她重新举步,步子比之前还要快些。
“先去救人,再算账。”
冯保疾追两步:“殿下!若真是慈宁宫那位……”
“那就让她也尝一尝,”谢言柒的声音被日色映得极亮,却又极冷,“这‘回魂引’是什么滋味。”
含章殿东暖阁内,药气与冰气混杂。太医跪在榻前,指尖翻飞,银针起落无声,额上却渗出豆大的汗。
榻上孩子面色赤红,唇角干裂,偶尔抽搐一下,像被噩梦困住一般。
谢言柒掀帘进来,冷风卷得炉火一晃。
“退下。”她声音不高,太医立刻伏地叩首,无声退去。
冯公公守在门外,将闲人一并驱走。殿门阖上,只剩铜炉噼啪。
谢言柒俯身,指腹掠过孩子滚烫的颈侧,脉如惊鹿,一息七至,果然是‘回魂引’作祟。
“阿栩,阿栩!”谢言柒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难见的温柔。
榻上的孩子眉心猛地一颤,干裂的唇间逸出一丝近乎听不见的呜咽。
谢言柒俯得更低,额头贴上他滚烫的额心,轻轻蹭了蹭,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样。
“阿姐来了,别怕。”
睫毛抖了抖,谢柒栩终于睁开眼。高烧让那双眸子失了焦距,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他怔怔望着谢言柒,仿佛隔着一层梦,忽然用力眨了一下。
“阿……阿姐?”
声音哑得不像孩子,带着高热里的颤抖。
谢言柒心口一紧,指腹顺着他汗湿的鬓发:“是我。”
下一瞬,谢柒栩像被人从噩梦里拽醒,猛地扑进她怀里。他小小的身体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双臂却死死箍住她的脖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姐……阿姐!”
他喊得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委屈,眼泪滚下来,混着高热,烫得谢言柒颈侧发疼。
谢言柒一手托住他后背,一手按在他后脑,把他往怀里又拢了拢,声音温柔:“阿姐在呢,没事了。”
谢柒栩却哭得更凶,眼泪鼻涕全蹭在她衣襟上,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好想你……”
他仰起脸,烧得通红的眼睛肿成一条缝,却努力睁大,生怕一眨她就消失。
“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说我要死了……”
谢言柒用袖子给他擦泪,动作轻得像拂落花瓣:“胡说!阿姐答应过你,死也会爬回来。”
谢柒栩打了个哭嗝,小手揪住她领口,指尖发白。
“他们欺负我……”他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孩童最本能的惊惧,“有个嬷嬷……掐我……还往我嘴里灌苦药……说喝完就能见母后了……”
他掀起袖口,细瘦的手腕上赫然一圈青紫指痕,看得出来被用力拧过。
谢言柒眸色瞬间沉到底,指节捏得作响。
谢柒栩却浑然不觉,只是往她怀里又缩了缩,眼泪滚进她锁骨凹陷。
“我怕……阿姐……我真的好怕……”
谢言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冽的温柔。
她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声音轻柔:“别怕。欺负你的人,阿姐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她伸手,指尖在谢柒栩腕上那圈青紫处轻轻一点。
“疼不疼?”
谢柒栩抽噎着摇头,又点头,最后把脸埋进她肩窝,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阿姐在,就不疼。”
谢言柒抱紧他,抱住了自己仅剩的软肋与盔甲。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被夜色吞没,殿中恢复了平静。
她侧过脸,在那孩子耳边低声道:“再睡一会儿。等醒来,阿姐带你去看烟火。”
谢柒栩窝在她怀里,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努力弯了下嘴角,声音软得几乎化开:“嗯……阿姐不许走……”
“不走。”谢言柒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心,声音轻柔。
“殿下!”
冯公公在门外低声:“殿下,慈宁宫来人了。”
谢言柒擦净指尖,声音平静:“谁?”
“太皇太后身边的素心嬷嬷,说奉懿旨,送安神汤。”
安神汤?
谢言柒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让她进来。”
素心嬷嬷年逾六十,鬓发纹丝不乱,手捧鎏金朱漆托盘,上覆明黄锦袱。
她行礼如仪,声音恭敬:“太皇太后挂念小殿下高热,特命老奴送来安神汤一盏,以助退热。”
谢言柒接过,指尖在盏沿轻轻一敲,清脆一声。
“有劳嬷嬷。”她抬眼,眸色静得吓人,“冯公公,看座。”
素心嬷嬷刚要推辞,冯公公已按着她肩,硬生生按在椅上。
谢言柒掀了锦袱,盏内汤液澄黄,香气清甜,却掩不住一丝极淡的苦腥,正是‘回魂引’独有的味道。
她抬手,将汤盏递到素心嬷嬷唇边,声音温柔:“祖母赐的汤,自然珍贵。嬷嬷一路辛苦,先尝一口。”
素心嬷嬷脸色骤变,唇角抖了一下:“老奴……奴婢不敢……”
“不敢?”谢言柒轻笑,笑意却像冰刃,“还是不愿?”
她手腕微倾,汤液顺着盏沿滴落,在金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素心嬷嬷终于慌了,扑通跪地:“殿下饶命!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这汤……这汤……”
谢言柒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回去告诉太皇太后,本殿今晚戌时,会去慈宁宫请安。”
“如果她不在,”她指尖轻弹,盏中汤液尽数泼在嬷嬷面前,吓得嬷嬷从凳上滚下来。
“便让这把火,先烧了她最疼的那座小佛堂。”
素心嬷嬷瘫软在地,被冯公公拖出去时,已面无人色。
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谢言柒回到榻前,孩子高热已退,呼吸绵长。
她俯身,在孩子汗湿的额头落下一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栩,再忍忍,阿姐一定会护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