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没打算等夏知微回应,毕竟这话槽点太多。
他干脆地强买强卖:“太子嫌我碍事,我要先下手为强参他勾结世家横行不法巧取豪夺强占田产与民争利草芥人命。”
长相很温暖,话语很冰冷,句意很惊悚。
“咳咳、咳、咳……”
夏知微没喝水,所以她是被口水呛到的。
“你……不是、我……”
饶是刻意靠拢,天然的阶层差距,也非常限制夏知微对于朝堂信息的搜寻,为数不多的了解还是不知转了几手、过期多久的货色。
但杨光其人,还是在自报姓名的那一刻夏知微就对上号了。当朝难得的贤才名士,太子党的一员大将,这不是指他的官位多高,事实上很难评的一点,太子一直把他放在太祝令上面。
先不说品级,一个差不多五品的官嘛,论高肯定是比夏爹爹高的(下跌跌都没什么下跌的余地了),主要是他不算实务的官啊!
就算不从公平正义公心务实的角度来说,太子要是想结党营私也得揽权吧!
太祝令呢……
也不能说不重要,主要负责祭祀活动的祝祷文辞创作,杨执明才华横溢文采斐然,确实把这活儿干的很好。但是……
总给人一种“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感觉。
她知道杨执明,那对方认不认识她呢?
夏知微心里有谱,没道理她出门随随便便就碰见一个。遇见是巧合或许为真,但其后的交谈对方绝对是知道、且冲着太子那冲喜的娃娃亲来的。
夏知微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表达唯一的感想:“这也是、能说的吗。”杨执明真的知道她是谁吧!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杨光再次失笑,这姑娘……怎么说呢?
长叹一声,突然很八卦地凑过去特感兴趣地问:“看来夏姑娘是真的不喜欢太子殿下啊……”
“话说不应该先惊讶鄙人要反水且死咬太子么?”
“殿下有哪里不好吗?”
“他得罪过你?”
夏知微:“……”这倒没有。
坦白来讲,公平来说,就算世俗意义上除了太子身体不太好,这桩婚事除了盲聋哑嫁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这个时代,自由恋爱才为世俗所不容。
唯一的不多的区别,就是定的早点,女方刚生出来。
但想想还有指腹为婚的,好像也没问题。
太子……这两年越发名声一般,且虽还没听说上述杨执明控诉的内容,但文武皆不就是不争的事实。可胎投得好哇,储君位置很是稳当。
……就这一点,还挑什么啊!
而且再怎么说,于私,太子对夏七娘挑不出毛病,反而说一句恩重如山或有争议,但评一个恩同再造却没什么问题。
前面那些“教育投入”,还可以说洒洒水顺手的事长皇家颜面。
近些年支持她学医经营呢?抛头露面对于单纯夏七娘现在的贵女身份都不好过关,何况未来还有个更重量级的地位!
但是……
但是。
夏知微眉眼低垂。是的,就这样才更烦啊。
她甚至昧着良心、想当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都连一句嫌弃“殿下身体不好怕守寡”的话也说不出。
“凭什么呢?”杨光是真的没一点文人包袱,岔着两条腿就那么坐到了地上,他笑着,不觉自己说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挺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还刚从地方上京,约么十多年以前吧,太子还是很好的。”
——太子殿下现在也超好!一直都特别特别好!by杨光杨执明。
“殿下也接济我、培养我,教我解决问题,支持我一些看起来异想天开到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真是很好了。夏知微想,但她不期然忆及,“太子”这个词第一次闯进她的生活时的场景。
——除去夏爹那些无意义吊人胃口的东西,就只剩下:太子晕倒被杨大人接住,她抄经。
杨大人?杨光?杨执明?
……怎么接?抱吗?还是搂?
杨光没看见夏知微那奇怪并逐渐愈发诡异的脸色,不然他未必有心情继续把话说完。
“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夏知微面对杨执明突然转过来、放大的脸,漆黑而炯炯有神的眼,脑子有点短路。
她试图把思想掰正: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各种原因之下……
同样的接济、培养、教导、支持——
如果落在男子身上便是知遇之恩,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知己难求、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但当落在女子身上便是再造之恩,是“君心如日月”“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誓拟同生死”的红袖添香、夫唱妇随的风流韵事。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宫闱变作残垣,窗花碎成尘泥,连大靖的史笔也随风化去,文人墨客还能再有个“救风尘”的典。
她为什么不能呢?她也可以。不想要,就拒绝!不需一二三四五的苦口婆心的游说话术,没有上中下的绞尽脑汁的计谋策略。像杨执明一般为太子做事,用劳动力支付她前些年学费。
想开了就会发现……
……该说不说,真的超像!
就是那种替身小三对着天降小四质问: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不不、她的意思是……想开了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娘愿意做殿下的谋臣吗?”
不用婚事作为报恩的筹码,堂堂正正凭本事证明自己足够配得上太子的投资。
杨光眼里完全没有对礼制的挑战,只有天经地义的自然。
只是夏知微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是背叛太子了吗?”怎么还在为他招人。
“啊?”杨光想了想,“我觉得他做错了,和我希望殿下好、希望殿下诸事顺心、希望殿下长命长安无忧无虞,这又不矛盾。”
前者是他理想抱负的公心,后者是他毕生所求的私情。
“走了?勿念!”
他一拱手,一甩袖,洒脱地踏着破碎的残阳奔赴选定的战场。
夏知微想了想,还是道:“某携前人佳作,聊以赠君,祝君纵然风歇之时,亦能簸却沧溟之水,不忘初心,不畏前路。”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杨光闪现般转身,沉吟。片刻后:“夏姑娘啊光觉得咱还能再聊几个铜板的。”
夏知微:“……”
不约。那是另外的价钱.jpg
开个玩笑。
“不是我的,纯搬运!作者……”夏知微沉痛道:“遗憾地告诉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虽然,范文正公从来也没在这个世界待过。
杨光:“……那全文,还有留存吗?”至于吓唬人的话,得等文章到手再说。
呼……这好说,“庆历四年春,……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
“没有了吗?”杨光意犹未尽,但既然过完河就可以着手考虑拆桥的事宜了。
夏知微干笑,“没。”
开头把年号时间地名人名都说出来就够不过脑子了,结尾哪还敢再干一遍这蠢事。
“哦,”杨光和煦温暖的嗓音格外意味深长,“光还以为,最后一个字后面是有什么没说完的呢。”
夏知微礼貌微笑。
幸而执明并未多做纠缠。
当然如果自觉在不客气拆桥吓人的杨光,知道夏知微“这人还怪好的手下留情”的想法,那他一定会恼羞成怒……怒了一下。
“我真要走了?”
“啊。”夏知微其实还是没想起来这家伙什么时候被下放的。但他说的挺悲壮诶。
“……你,我真要走了。”
夏知微:“。”她应该说点啥吧,问题是还说点啥呢。
“我要走了,或许就回不来了。”
杨光眨了眨眼,“所以姑娘不考虑把完整版告诉我吗?也算了我一个——”
“不。”别让她说难听的。本来还为着那句“或许就回不来了”正伤感着呢,浪费感情。不会都是套路吧?
杨光:“可是——”
“滚!”
杨光:“那好吧,虽然我——”
“快滚!”
“……唉等等,”上一句是快滚下一句留人,夏知微也很绝望,但她突然意识到即便这家伙是在框她,那也短期内见不到了。
“你招揽我,是临时起意吗?”
杨光点点头,简短道:“君臣是相互选择的,所以夏姑娘还得谈。”
“您想问什么,不妨直言。”殿下要日落之前在京看不见他,他得抓紧时间了。
夏知微想,果然……
不是太子的意思。
她郑重问:“托您开解我的人,是名字中有‘梧’吗?”凤栖梧桐的“梧”,或者其他什么同音的字。
梧哥的各个名字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否则在修真界时哥不至于对着天机阁主严防死守。
杨光摇头。
不是啊,那……
“北辰紫微的‘微’呢?生生不息的‘生’呢?或者其他的……”
再摇。
杨光看着那眸光里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期盼,在又一次失望中碎裂复粘起。想,夏知微一定很重视这人。
那殿下呢?
“姑娘这么想找人,何不问问殿下帮忙?”
“或者不能问。”
“是不愿透露身份的救命恩人?”
“是有问题的通缉犯?”
“还是……心仪之人?
姑娘不愿与殿下……”
“不不不!我不愿、呃……我就是单纯不太想,真没别的原因。”夏知微解释完发觉好无力,尤其是这么解释完。
她头一次发现杨光那双灵巧且亲和力十足的眼睛,能那么亮、那么咄咄逼人。
也对……阳光是温暖的和煦的,自然也能刺目而灼人。
夏知微:“我身边有没有那个人,在我身边放了个护卫的太子殿下还不知吗?”当然没人,不过有只鬼。
“光,唐突了。还望姑娘恕罪。”杨光一揖到底,十分诚恳。
“没事儿没事儿。”刚才那话夏知微自己都心虚,万万不敢纠缠叫肥啾听到,那多伤人家的心啊。
要知道,没肥啾和有肥啾对夏知微的唯一区别是,她更不收敛了——甚至很多时候是肥啾带着她搞事。
哪门子监视长这样。
最终夏知微也没问出来好端端、无端端的,怎么就蹦出个人来送关怀。
说托人之人除了梧哥外,是谁夏知微都不在乎那肯定不至于。
但要说夏知微关注执明这一行为背后的人只是为了梧哥,那也差不多。
故而彻底打消念头后,夏知微也不再好奇。
功劳记在执明头上便好,总不至于亏着对方。好奇是好奇不完的,真干不完了!她!一堆事压着呢!
所以……
到底是谁呢?
或者说,到底为什么呢……
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唐〕张籍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
本章中小知是化用哈,反说其意。
小知搬运的是《岳阳楼记》,全文过长就不放出来了。范仲淹,字希文,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谥号文正。
鸢尾花日报独家揭秘:
杨光眼里完全没有对礼制的挑战,只有天经地义的自然。X
杨光眼里完全没有对性别女的介意,只有对打工人的友好。√
——————————
夏夏:不用婚事作为报恩的筹码,堂堂正正凭本事证明自己足够配得上太子(某不讲武德的家伙竟然没断句吊人胃口)的投资。
太子:不,我持不同意见。
——身为孤的子民,不能接受教育才是孤之失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搬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