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浮华尽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日升月落，雄鸡报晓划破沉寂。

庭院内，身影交错穿梭。

关懿虽屡屡出错，但依旧斗志昂扬，时不时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笔尖在纸上匆匆划过，将练功要点密密记下，这是他设计机关时便有的习惯。

沈卿樾一旦专注便稍显沉默寡言，一遍遍沉心重复基础招式，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趁着在树下歇息的空当，关懿瘫坐在石凳上，捧着茶盏猛灌几口，气喘吁吁地嚷道：“练武也太磨人了！比我做十架机关还累！”

郑苗鸯闻言，眉眼弯起一抹笑意：“依我看，你最适配轻巧灵动的剑法，而知味倒适合走刚猛有力的拳术路子，正好互为补益。”

关懿目光扫过一旁的杨冽颜，又转回头打趣郑苗鸯：“我说苗姐，你瞧瞧墨影对知味兄多温柔耐心，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教我练功犯不着扯着大嗓门呀！”

“说得倒轻巧！”

郑苗鸯抓起石桌上的苹果，狠狠咬下一大口，脆响过后直言不讳，“你要是能有知味一半的悟性，我也犯不着动气。承认吧，你在武学上，确实少了点天赋傍身。”

沈卿樾口干舌燥，正想去取块蜜梨润喉，刚迈开脚步，没留意脚下横亘的枯枝，脚踝被轻轻一绊。

杨冽颜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他掌心细密的薄茧时，一阵酥麻的痒意陡然窜上心头，她猛地缩回手。沈卿樾显然没料到她会出手相扶，身形踉跄了一下才稳住。愣怔片刻，他抬眸望向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郑苗鸯嚼着苹果缓步走近，语气轻快：“知味，往后可得把早饭吃足了，不然脚下都发飘！”

她心思通透，始终在关懿面前称沈卿樾为“游知味”，绝口不提他的原名。

再看杨冽颜，没留下只言片语，转身便悄然离去，不知往何处忙活去了。

沈卿樾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凉。他愣怔片刻，低头瞥见脚下的枯枝，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晨光落在水面的涟漪。

“还看？人都走没影了。”郑苗鸯撞了撞他的胳膊，“她刚才那么着急缩回手，莫不是被你掌心的茧子烫到了？”

关懿啃着苹果，忽然眯眼笑道：“知味兄这嘴角弯的，果真热爱武术啊……”

“你们在说什么呢？”

沈卿樾眼神清亮，低头咬了口蜜梨，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没说什么。”关懿随手一丢，苹果核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在泥土上变作肥料，“我只不过是羡慕你，有个看起来凶残但实则非常温柔的墨师父。”

“看来关懿你，对我还是很有意见啊！”

郑苗鸯饶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我怎么敢呢？没意见没意见，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关某无以为报，只求明日休息一天！”

“批准。”

恰逢杨冽颜返回，关懿突然问她：“对了墨影，你有没有想过归顺天枢卫？”

这是他连日来最想问的问题。

“何出此言？”杨冽颜抬眸看他。

关懿指尖叩着果盘，语气变得恳切：“按我说，你如今处境两难，残云阁容不下你，江湖上又无容身之所，两边不讨好，还不如先暂时投靠天枢卫。虽说未必能高枕无忧，总好比现在这样身如浮萍，任人摆布要强。”

“谁说她身若浮萍？”沈卿樾当即蹙眉反驳，抬眸看向一旁沉默的杨冽颜，眼神笃定而温和，“她可以留在我这儿，我家院子虽不大，却足够安稳，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我保她周全。”

杨冽颜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阴影，声音轻却坚定：“投靠天枢卫？我本是残云阁的人，岂能转身投了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揪着这点不放？”关懿急得站起身，“残云阁如今对你步步紧逼，想方设法要抓你回去，你反倒还替他们辩解？”

“追捕而已。”杨冽颜抬眸，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像是不愿相信曾经待过的地方会对自己下死手。

“而已？”关懿气极反笑，“他们都用上锁魂玉那种阴邪之物了，还对你身边的人下毒手，拿苗姐的性命当做筹码，逼你现身。难道非要等刀架在你脖子上，鲜血溅到你脸上，那才叫追杀么？”

这句话如重锤敲下，杨冽颜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过往在残云阁的点滴与近日遭遇的险境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语塞，唯有沉默地低头沉思，眸中满是挣扎。

“听我一句劝。”关懿见她神色松动，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他们既然能狠心动用锁魂玉，对你的杀心早已昭然若揭，不过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杨冽颜缓缓抬眸，眼底的执拗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将信将疑，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见双方皆沉默，沈卿樾对关懿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值得商榷，但我相信阿——阿墨影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会想明白该怎么做的。”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关懿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卿樾摊开的手掌，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他的掌心惊道：“你的掌纹，好特别！”

纵横交错间竟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纹路，不似寻常人的掌纹，倒像是……带着某种印记。

沈卿樾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道突兀的纹路，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小时候并没有这纹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起初以为是不小心划到的疤痕。”

“不是，这道纹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关懿细细打量起来，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可是……我又想不起来了！”

“那天夜里，压制锁魂玉的那股力量，便是从这儿涌出来的。”沈卿樾说着指了指掌心，惹得关懿羡慕不已，瞪着圆溜的双眼，敞开嗓门道：“兄弟你也太厉害了！真是天赋异禀啊！”

“快给我摸摸，让我也沾沾这股霸气之力！”关懿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

郑苗鸯忍不住冲着关懿怪嗔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一旁的杨冽颜缓缓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地挑开关懿正欲触碰沈卿樾掌心的手，指尖带着几分力道。

与此同时，她沉下脸道：“拿开。”

*

破开重重迷雾，问心堂内，一片凄清肃杀。

残灯摇曳，将一张张面孔映得忽明忽暗，分外骇人。

探子带回的情报不大令人满意，戚权锦的神色逐渐变得阴郁。

只见他瞳仁微微眯起，薄唇轻启，嗓音阴戾：“他们竟有克制锁魂玉的力量？”

他缓缓转身，宽大衣袖扫过案几，背影对着他人，低声悱恻，语气里藏着不甘：“一个瘴母谷也拦不下你……墨影，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能耐！”

立在一旁的玄衣男子上前一步，声音恭谨：“长老，莫非是墨影体内那枚珠子的缘故……”

“不可能！”

秦照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戚权锦厉声打断，“绝不可能是应魂珠！它与锁魂玉本就相克，如今墨影体内的珠子尚未完全觉醒，她不可能是锁魂玉的对手！”

秦照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应魂珠这等灵物，眼下竟还压制不住锁魂邪物的力量？”

“正是！”

戚权锦长袖一甩，重重落座，他面带愠色，咬牙道：“此刻正是收归珠子的绝佳时机！应魂珠觉醒后的力量深不可测，无法预知。可惜墨影啊，一心要与残云阁撇清关系，残云阁养了她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秦照见他怒意难平，小心翼翼问道：“长老，这世间，是否还有其他灵物能抑制锁魂玉的力量？”

堂下，赵元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饰物，指尖转得飞快，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将堂上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此刻他抬眼，嘴角露出一抹痞笑，开口道：“长老，您说的，可是那柄剑？”

“不错！”戚权锦神色稍缓，看向赵元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还是你懂我意思。”

赵元起身拱手，语气半真半假：“全凭长老提点，属下不过是略加揣摩罢了。”

秦照瞥了眼赵元那副自在随性的模样，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毕恭毕敬的姿态，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悦，却只能强压下去。

“问心堂”的牌匾悬于梁上，戚权锦伫立堂前，背影挺拔如松，却散发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

“灵物之事迫在眉睫，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另寻他法了。”

赵元停下指尖的动作，抬眸望向那道背影：“长老打算如何行事？”

“鱼死网破！”戚权锦一字一顿，声音里满是决绝。

“属下愿以死效劳！请长老吩咐！”秦照立刻躬身，语气坚定。

戚权锦缓缓转身，脸上布满凶光，眼底闪烁着狠厉：“寻己剑对残云阁而言，乃是心腹大患！古籍有言‘珠剑相依相生’，如今寻己剑下落不明，应魂珠又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索性让它们珠毁剑亡，一并替残云阁铲除这两大祸患！”

毁珠，不就是要取墨影的性命？

赵元和秦照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忌惮。

墨影身为残云阁的顶尖杀手，手段狠辣，实力深不可测，长久以来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们二人更是远非其对手。

若非如此，众人早已将她五花大绑带回阁中，何需今日这般谋划！

“那墨影她……”秦照犹豫着开口，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顾虑。

“别提那个叛徒！”戚权锦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满是怨恨与决绝，“给她的机会和时间已经够多了，她既一而再再而三地执意不肯归顺残云阁，便该料到今日的下场！传我口令！墨影伤我阁中手足、叛离残云阁，此等逆贼，罪该万死！自今往后，凡遇墨影，必将其诛之，格杀勿论！”

“是！”

秦照不敢过于暴露自己的迟疑，立马沉声应道，躬身领命。

赵元敛起脸上余留的痞笑，上前一步附和：“长老英明！牺牲一个反叛杀手以稳固残云阁地位，以便今后大业顺遂，此乃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