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棠记的榆木门板便“吱呀”一声推开。
“哟!棠记开门啦!”对街豆腐坊的王嫂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豆子,“崔小娘子,今儿可是有新磨的杏仁露?我那小子念叨三天了。”
崔棠正踮脚卸下门闩,闻言回头,笑着道:“王婶来得巧,阿娘刚滤的头一茬,给您留了两瓮。”
“哎呀,那可要替我家小子多谢棠娘啦!”
“您客气了。”
一来一往,街坊气息立刻热络起来。因着棠记生意日渐红火,这条原本寂静的窄巷,也慢慢聚起人气。豆腐坊、干货铺、汤饼铺……仿佛有了小吃一条街的模样。
巷口忽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原是穆青在给青驴套车,那驴子不耐烦地踢踏着石砖,颈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天气虽已转凉,用冰的需求却还不少:储存食材、送货赶路都离不开,偶尔也有贪凉的客人点名要一碗冰镇酸梅汤。因而,棠记几乎每隔五日,便要去青云观运冰。
正在此时,门口掠过一抹轻快的身影。
孙采薇抱着一个空食盒,提着裙摆快步走进来。她一边掸了掸鬓角微乱的碎发,一边笑嗔道:“阿翁前日才嫌点心腻口呢,嘴上说得厉害,转眼昨儿就催小道童来问,怎的菊糕还没送到。”
她将食盒往崔棠怀里一递,笑意盈盈,“可见是真馋坏了。”
崔棠正伏在柜前核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放下笔,连忙接过那只空食盒,放到案几上,眉眼弯弯,“一会儿我去同阿娘说声,让她多装几块菊糕,省得他老人家惦记。”
铺子里另一头,陈大虎正挽起袖子搬桌椅,手脚麻利,抹了把额头的汗,神情间颇有几分二掌柜的派头。
他那妹妹陈妙儿不过**岁,个子小小,却笑盈盈招呼着客人:“客官里边请。”举止不慌不忙,端茶递水都透着机灵稳妥,倒真让人一时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崔棠拎着食盒往后厨走去。锅灶正旺,热气裹着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贺清蕙卷着袖子守在灶前,忙得额上沁着细汗,却神情松快。她如今只需把好后厨一关,便能安心许多,不再像早些日子那般心力交瘁。
崔棠将食盒搁在案上,顺手拈起一块菊糕,笑着递到母亲嘴边,“阿娘,妙儿那丫头越来越伶俐了,再过几年,怕是能独当一面呢。”
贺清蕙就着女儿的手咬下一口,笑弯了眼,“你呀,当初非要雇他们兄妹,街坊还说咱棠记要做善堂。如今看来,倒是拾了个大便宜。”
崔棠也笑道:“只是妙儿到底才九岁,力气活还是不能让她沾的。”
她一边说,一边揭开蒸屉,麻利地取了几盘点心装盒,“有她阿兄在铺子里照看,她在旁帮衬,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好。”
贺清蕙点点头,没再多说。
崔棠转头透过窗子朝天井喊:“阿耶,歇会儿罢,梅花架又不急着用。”
“就快好了!”
崔弘头也不抬,埋首刨着木板,木屑细细飞落,伴着“沙沙”声。
他口气里透着几分专注与得意,“昨儿你不是说想要个甜品台?阿耶再凿几个榫卯就成了。”
崔弘几乎包揽了铺子里的重活:木工、磨豆子、扛货,事事都能应付。崔棠只要开口,他总能做出来。这会儿忙活的,正是她新想的梅花格甜品架子,打算将各色点心精致地摆放其上,宛若后世的下午茶。
“崔叔,那柴你先放着,晚些时候回来我帮你劈!”
院角闪过一抹身影,话音刚落,穆云就已消失。铜门吱呀一声合上,只余驴蹄声与铃铛远远散去。
崔棠心里暗道奇怪:这人怎地总是吃过饭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这些日子,穆云依旧替他们打理采买,只是行事愈发神秘,时常一声不吭便不见了踪影。
崔棠看在眼里,想起那夜在竹林中神神秘秘的对话,心里自然生出几分好奇。但转念一想,又暗暗告诫自己:他不过是暂时落脚,总有一日要离开的,何必问得太深。
院中渐渐安静下来,只余灶房里传出的锅铲声和街上远远的叫卖声。
崔棠抬手拢了拢额前碎发,转身回到案几前。双手虽然难得清闲,脑子却像水车般转个不停——今日的账簿还没算完,新的点心要不要先推?秋冬食材短缺要不要提前准备?
她低头翻过账本一页,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心里已暗暗盘算棠记下一步的方向。
虽然如今天气渐凉,但铺子里的生意并未见淡。前些日子最热销的冰粉、酸梅汤渐渐退了势头,另一角的柜台前,却因新出的点心与饮品忙得热火朝天。
“劳驾让一让——!”
陈大虎一边大喊,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罐子从人群里挤过来,额头汗珠都在滴。
“新熬的秋梨膏到了!”
正巧这时,一位穿着半旧素布长衫的老者慢慢走进门来,咳声一阵紧似一阵,喉咙里嘶哑声听得人心头一紧。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胸口,沙哑道:“听人说……你们这儿有润喉的汤水,可否来一碗?”
陈妙儿赶紧迎上去,奶声奶气却十分利索地答:“老伯是说秋梨膏吧?棠记的秋梨膏是孙道长亲传方子,梨汁和枇杷叶文火慢煨的,润肺止咳,最合这个时候。”
老者连连点头,待尝上一口,只觉清润顺喉,甘甜中带着淡淡药香,忍不住长叹:“好,好!这比我平日吃的药茶顺口多了。”
“因为加了橘红呀!“小姑娘得意地指着竹刻餐牌,“道长说得多加这味才能化痰呢!“
另一头,几个戴帷帽的年轻娘子正围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罐桂花蜜水说笑。银勺搅动时金桂浮沉,蜜香混着桂香漫开。
有个娘子突然“咦“了一声:“饮下去当真暖融融的,比姜汤适口多了!“
她身旁穿杏子黄襦裙的少女掩口笑:“昨日我阿娘犯胃寒,饮了这个竟能安睡整夜——回头定要再买两罐!“
众人笑闹间,气氛极是热络。
贺清蕙在后厨听着,不由微微一笑。她向来喜欢研究养生,如今有了孙道长这层助力,便顺势在铺子里推了几款养生饮品。她心里明白:顾客既爱口味,也图实用,若能润喉养身,那就是双全之美。
只是铺子生意兴旺,未必人人都高兴。
自夏日里棠记推出冰饮以来,几家药铺的生意便肉眼可见地冷清下来。尤其是那几家平日里靠卖药茶度日的小铺子,更是怨声暗暗积在心里。
有人私下嚼舌,说棠记的饮品虽好喝,却毕竟没个正经方子支撑,喝久了未必对身子有益。
一开始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甜是甜,就是伤胃。”
“哪有治病的药材放这么多糖的?只怕是图个嘴巴快活。”
几日一传,便成了另一番模样:“听说棠记暗中用的是劣药滥材,糊弄百姓呢。”
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崔棠听见风声时,正与贺清蕙一道在柜台后点账。铜钱叮当作响,她手里的算盘珠子却慢了半拍。
贺清蕙抬眼,“棠棠,怎么了?”
崔棠神色未变,只把账册合上,淡淡道:“没什么。有人盯上咱们了。”
心里却明白,这是生意做大必然会遇上的事。以前做品牌推广,她最懂的便是“信任”二字的分量。既然有人挑事,倒是给了她一个借势往上走的机会。
次日清晨,崔棠便亲自登门,往仁寿堂去。
仁寿堂对她而言,已是熟门熟路,伙计见她,笑着招呼:“哟,这不是棠记的崔小娘子么?可是来买药材的?”
崔棠笑着摇头:“不是。我要见刘大东家,还劳烦通禀一声。”
片刻功夫,药铺深处走出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须发斑白,步履稳健,正是刘大东家。他是县里有名的老成持重之人,医术不精,管账倒是一把好手。
“崔小娘子?”刘掌柜眯着眼,上下打量她,含笑道,“听说你家铺子生意红火,今儿怎么有空来?”
崔棠正色上前,行了一礼:“刘大东家,我棠记的药材一向出自贵铺,心中十分感念。如今外头有些不实之言,说我们饮子无药效、药材低劣,实在不公,也败坏贵铺的名声。”
话音一顿,她轻轻放下竹篓,揭开盖子,里面露出几只瓷瓶,“晚辈冒昧前来,是想与仁寿堂商议一桩合作。”瓶口一开,桂花蜜水清香四溢。
“若能携手,推出一款季节限定药饮——药材由仁寿堂提供,棠记负责调制。药铺有药效保证,我铺有口味和创意。二者相辅,必能叫生意双赢。”
刘大掌柜抚须沉吟,先端起瓷瓶细嗅,又抿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桂花清香,甘润不腻,咽下后齿颊留香,确有养胃散寒之效。
这些日子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只因仁寿堂根基深厚,没了棠记这门生意影响不大,才不甚在意。但若是影响了仁寿堂的名声……
他缓缓点头:“崔小娘子,你家虽是小铺,却颇有章法。此事……便依你吧。”
崔棠微微一笑,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合作消息一出,果然立竿见影。仁寿堂的招牌分量极重,棠记饮品自此有了“药铺背书”。坊间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反倒有人夸起棠记懂养生、有门路。
崔棠趁势放出话来:“棠记甘愿与城中各家铺子联名合作,限定饮品皆可商议。”
这一招,可谓四两拨千斤。原本心生嫉恨的铺子,顿时换了脸色——与其敌对,不如合作。
棠记的门槛,自此更热闹了。
棠记今日餐牌:
季节限定秋梨膏
桂花蜜水
桂花糯米团
玉露团
杏仁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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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品牌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