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灵就像是剧本中那个最先被敲定的新人演员,雷打不动地扮演着一个不知情者的角色,为协助导演选角,他必须站在舞台中央,和不同的演员搭档,反复走一段相似的剧情。
一遍又一遍地,慢慢地,他内心的波动也随之渐减。
这一次,温乐灵仅用了短短一分钟便接受了现实,在短暂的震惊后沉静 ,改而冷静地分析利弊:
【贴贴乐乐】就是闵迟,那他加入012小队便能时时刻刻掌握闵迟的动向,偷娃娃不要太方便。
温乐灵心动了,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告诉傅霆川:
他被闵迟那只‘白眼’蛇咬了,蛇拒绝为他解毒,因此他急需前往白塔治疗,且闵迟不让他疏导,也需要尽快采取其他措施组织异变,刻不容缓。
温乐灵思行合一,十万火急般冲出房间,原以为傅霆川会在书房处理工作,不想男人就静默地伫立在门前,如一尊守护神。
二人都没有防备,撞了个满怀。
温乐灵只觉额头撞上一块缓冲棉,凉气扑面而来将他包裹,他晕乎乎地退后一小步,尚未站稳,傅霆川的目光就已锁定他那青肿得触目惊心的胳膊,心里一顿。
“怎么回事?”傅霆川的声音更低几分,添得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伸手,没有莽撞地拉扯,力道克制,轻柔托起温乐灵那只受伤的手臂。
指尖微凉,触及温乐灵暖软的皮肤,激起微浅的战栗。
温乐灵适时垂下眼睫,浓而长的睫毛在饱满的眼睑洒下小片薄薄的碎影,水灵得惹人怜惜。
“闵迟弄的,他不让我靠近,还说这毒无解,怎么办?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帮他疏导了,你让白塔再另想办法吧。”
他眼皮微掀,一双秋水眼清透无比,没有惊惧,相反地溢满无奈。
傅霆川看着,心神如遇地震骤而剧地一晃。
太像了。
这双眼眸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令他心口一紧,掀起密麻麻的抽痛,难以言喻的感觉紧之汹涌而至,却无暇深究。
他拿出手机动用特殊权限与白塔通讯,言简意赅地上报了情况,让他们马上准备接诊,随后便要带着温乐灵前往白塔。
温乐灵忽地定步,往房间里看去,“不管他了吗?”
闵迟的异变正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加重,毒素蔓延四肢,脸部甚至开始起皱,脱皮,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阴暗地爬行,不堪入眼。
温乐灵紧急撤回一个目光。
傅霆川掠过一眼,面色一凛,眸光深得望不到底,“会有人来处理他。”
语气冷冽,夹杂着若有若无地愤意与厌弃,听得温乐灵额角抽跳,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
处理...
“会杀了他吗?”
“他伤了向导,该死。”傅霆川斩钉截铁道。
温乐灵一时无从反驳,这都是白塔的规定,他说得不算,傅霆川同样也说得不算,而理智上他也清楚,若是闵迟死了,他就不用再绞尽脑汁,冒着风险去偷回娃娃,麻烦直接从根源上就得到了解决。
可...那终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即使男人性格恶劣,言行举止间满是欠揍的劲儿,温乐灵还是觉得不致论死。
他无知觉地紧抿唇瓣,鲜润的下唇抿得有些发白,担忧从一汪清澈溪水般的眼眸深处悄声流出,漾开粼粼涟漪。
傅霆川觉察,深沉的眸子愈见柔和,态度一扫方才的凝重,由微弱的安抚意味取而替之:“放心,他是S级哨兵,高层也不会舍得让他死,只要你愿意谅解他,他就不会死。”
*
悬浮车极限疾驰至白塔,直达医疗中心,傅霆川没有差遣他人,一路陪护着温乐灵到指定诊疗室。
温乐灵坐在诊床上,手臂无力地垂在大腿上,医生是个哨兵,身高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单膝跪在地上,掰开他贴在一块的腿,脸往前凑,提了下眼镜,眼睛微眯为他检查臂上的伤口。
温乐灵感觉有一丢丢的不自在,低头便是医生的脑袋,就...有必要靠得这么近吗?
可傅霆川在旁边看着也没说什么,看来,可能,这在白塔是正常的吧...
温乐灵不理解,勉强说服自己接受。
他的手臂已被毒素浸满,暗青在冷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让人胆寒。
那医生盯着伤口静了几秒,几不可闻地叹出口气。
气息沉重,温乐灵的心也不由跟着提了下,他微抬眼,看向身侧的傅霆川,忧疑地、似不确定,不敢面对结果地问:“我...会死吗?”
软软的,带着轻微鼻音,如夏日的暖风吹过心尖,拂得人闷躁。
傅霆川应声而答:“不会。”
掷地有声令人安心。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有所作用,温乐灵一时间竟真的心静了,胡乱的念头被一网打尽,怕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话题一转说:“我决定加入012小队了。”
“不死的话...”
死了他就没招了。
傅霆川舒展的眉宇闪过一星意外,默了片刻,问:“确定了?”
之前温乐灵答应重新考虑,态度却明显是在口头应付事,不打算考虑的样子,现在怎么又有了新想法?
“...嗯,我确定了。”温乐灵有源由地心虚,暗自在心底祈祷:
千万别问他因为什么改变了注意,总不能说是为了方便监视闵迟,方便当小偷吧...
好在与此同时,医生推着吸液仪器回来,温乐灵一眼盯住对方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尖泛着冷硬,阴凉的光泽。
几乎瞬间,温乐灵身体僵住,脸色唰地白了,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他本能地逃,极力往傅霆川身后躲,傅霆川却走开了。
温乐灵:?
这么不近人情!?
顾不上争吵,温乐灵控制不住双腿欲开溜,医生见状急匆匆拦住人,“温向导,您别害怕。”
“这毒再不解就只能截肢处理,到时候会更吓人,请您相信我,不会疼的,我是蜘蛛哨兵,会对您的手臂进行局部麻醉,您什么都感觉不到。”
医生说得非常温柔,也说得很明白,很自信,显而易见没骗人,奈何温乐灵就是无法抑制对见血和动刀的恐惧。
在医生抓着他的手臂,闪着寒光的刀刃即将贴上时,他心底那所剩寥寥的镇定也不见踪迹了。
温乐灵下意识地寻求庇护,忽地伸手抓向不远处的傅霆川。
傅霆川低头,看着温乐灵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似乎已用尽全身力气的手,修长的手指伸直,指端绷得泛白,薄薄一层肤肉的手背可见血管似小青蛇鼓动,又抬眼看了看那吓得紧闭的眼睛,长睫乱颤的模样可怜而无助。
心里像插入根针,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傅霆川什么也没说,扫去脑中不断浮现的,乐乐就坐在自己眼前的画面,往温乐灵身边靠得近了些,抬起胳膊示意他抓上。
温乐灵却仍觉得不够,不知哪里涌上一股力道,竟拉动了傅霆川,男人的胸脯似一面坚实的石墙倏地撞到眼前,连他自己都为之一怔,不过旋即就一头扎入,去享受这份肉墙带来的些微安全感。
傅霆川动了下,但在温乐灵抱住他的刹那又猛地停滞,定睛在温乐灵脊背上那颗隐约可见的,形状不规则的红痣。
乐乐,好像也有?
治疗的过程很快,也正如医生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痛觉,温乐灵只有起初感觉到刀尖割破了皮肤,后面可能是既紧张,又用了麻醉的缘故,他渐渐被疲倦吞噬,吸液仪器还在运作,他就倒在诊床上安稳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