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安稳落地的那一刻,迎惜月下意识道一句:“好久不见。”
这句‘好久不见’是独属于他们的。从第一话本到第二话本之间虽只隔了几日,可对他们来说就像隔了几月。
“是啊,好久不见。”陆与时看着迎惜月缓缓道,脸上露出一抹笑,手中的纸伞也不自觉的倾向她。
两人原地叙旧,但也许是话本原因,她总觉得二人关系比上次见面生疏了许多,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新的话题。
迎惜月上前几步捡起方才被她扔出去的纸伞,伞面被她打开,伞下的女子发问道:“那个……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但刚问完,她见陆与时欲言又止,当即她就后悔了,说不定人家也不知道呢,亦或者人家也不想说。
“若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不会勉强的!”她又立马补上一句。
陆与时看出迎惜月心中忧虑,他放轻语气:“话本应是在义庄起火时被烧毁了。”
“我知你心中有顾虑,但你大可以信我……我现在可不是尚元止。”
“被烧了?”她反问,待她反应过来,陆与时的话倒是让她茅塞顿开。有道理啊,如今话本材质升级,水泡不毁就用火焚了!她内心暗自庆幸,也算是找到新法子。
钟离絮的话本被迎惜月缓缓从袖袋中拿出,她看着眼前之物,眼神摆出一副老早想灭了它的模样。“迎某在此多谢陆公子指点,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焚了它!”
语毕迎惜月转身就想走,结果还未走出三步,她转念一想就又绕回来。
这举动倒是把陆与时逗的一笑:“怎么?又不想焚了?”
“突然想想还有用。”
的确还有用,其一眼下她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借此身份去查上元灯节的案子再合适不过,可她又不擅长探案,只能在被话本控制时借用点钟离絮的“脑子”。其二便是当前的天气有些不作美,怕是火刚烧起来就灭了,加上他们现在不是在深山而是在京城,还得讲究城中律法,私自放火被发现多多少少要被扣上一个罪名。
她将话题一转:“你现在可有安排?”
“有安排便不会来找你了。”他眉眼含笑,闲散道。
“既然如此,陪我去一趟城楼可好?”
“好。”
……
京城天街的小雨笔直的从昏暗的天上垂落,降至屋檐,降至伞面。
湿漉漉的青石凑在一块儿成了去城楼的必经之路,沿路的柳已是掉完了叶,只剩一身枯枝在风中屹立。自打上元灯节出事后,各种关于妖魔的说法都被你一嘴他一嘴疯狂乱传,除了衙门的人以外就没多少人来过,都怕沾上邪气。
“你等下。”迎惜月皱了皱眉头,迅速叫住陆与时。她只觉得脚下踩着什么东西,粘了好一路都没甩掉,实在受不了的她俯下身望去,是一则湿透的告文。
巧就巧在这则告文被踩了一路就只损毁了一角,上面的文字还是清晰可见。
陆与时瞧见迎惜月那一脸不解的神情,倒回几步走到她身边,看向那湿透的告示文,后随口问道:“来时我观察过,这附近没有什么告示板放着。你说会不会是某人想提醒我们?”
迎惜月懂他的意思,这个“某人”指点是白颜。陆与时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她结合这几日白颜的种种行为去思考,但当她专心的看着那告文中的内容后,又只觉得是多虑。
迎惜月边摇头边回应他:“看着没什么问题,就是一家宣传告文,说两个月前这京城城东开了家胭脂铺,名为觅香坊。”
说完,迎惜月便不再去管这一则告文,转而仰头望天估摸着时辰:“我们得快些过去。”
如今的城楼比平日里管的都要严,每逢夜晚就会有首位看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以什么方式都都会被赶出来,除非你是当今圣上,而圣上下达如此看守策略,想必也是为了防止再有人死在城楼,避免那些什么关于妖魔鬼怪的绯闻越传越离谱。
越往城楼走,就越发清冷。这本是京城最热闹的地点,而眼下却是一片死寂。
迎惜月全程低着头,看那一块块青石,好像本安稳平和的日子就近在咫尺,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可现实总是残酷,不是恰恰相反,就是打人的脸。
她走在陆与时身旁,撑着雨伞不停向前走去,安静的如同失魂一般。
“小心!”陆与时见她状态不对劲,扔下手中的伞,一把抓住她那纤细的手腕。
迎惜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被那一层层青石台阶给绊倒,抬眼看去,他们已经走到城楼层层阶梯的半处。
风伴着雨丝吹向二人,她也反应过来,方才那是话本的反噬。那是一段不属于她的回忆,是钟离絮的,只要话本还没销毁,那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自动代入原主的记忆。
“你怎么样了?”陆与时语气带有几分担忧,紧握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她也感受到腕间的那一抹冰凉,迎惜月看向眼前的少年,心中暗自独语:一张冷峻的脸关心起人来还真是别有风味。被话本控制时,作为“钟离絮”的她是感觉美好的回忆近在咫尺,而现在脱离控制的她脑中蹦出来的第一想法就是是一张帅脸近在咫尺。
“好多了,方才只是话本还未销毁的缘故。”语闭,她双眼看向那只骨节分明、净白修长的手。
“陆与时,我现在可算是清醒了,还要这么握着我吗?”迎惜月笑着看着他,声音似带着蛊惑。还没等陆与时松手,她就已经灵活的挣脱出来。她斜眼看见那把被扔在地上的油纸伞,便几步上前将此拿起后递给陆与时。
做完一套动作后,她则是第一时间往城楼上走,还不忘喊一句:“快点跟上,这次不能再耽搁了。”
迎惜月是铁了心要去城楼上探查一番,她有预感,今日定会发现些什么,不管是有多大的危险等待着她,到最后伤也好,残也罢,只要能活着出去就行。
城楼上的风景依旧,环境的寒意配上风雨,观赏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此时的城楼只有撑伞的两人,迎惜月急匆匆的往城楼右边跑去,他们已经没多少可探查的时间,只能同上苍抢时间。
虽是换了个身份,但她仍然能凭借着记忆找到地方,此地怕是能让她印象深刻到连回到现实世界后也忘不了,一排排没点亮的灯笼高挂在此,一个个都被风吹的摇摇欲坠。迎惜月收起纸伞,手紧握着伞柄,若有危险她会立刻拔出里面的短刀。
灯笼在风中吱呀作响,迎惜月握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白,就在她凝神感知前方拐角的动静时,身侧微风拂过,陆与时的身影已无声立在她三步之遥。
陆与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里的布置似乎有些古怪。”
迎惜月也附和:“不是似乎,就是古怪,上前走一步试试。”
她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动身。
迎惜月伞尖轻点地面三寸处,陆与时拔出腰间的银剑,剑鞘恰在同一刻抵住墙根。只听机关“咔嗒”一声轻响,一排竹箭从二人身侧呼啸而过,深深钉入对面的梁柱。
“西南角的青砖,比别处高半指。”
“东南第三根廊柱,有补新漆的痕迹。”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这些都是新补的,应是在掩盖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迎惜月顿了顿:“甚至还加了机关……”
在掩盖什么不可怕,可怕的在于城楼上安上了机关。这城楼也属于半个皇家的,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安装机关就代表此事已经被圣上批准,并牵扯到工部。
外加上白颜与含烟寺大师在上一话本中想方设法的将二人引来京城参加上元灯节,并设计一场大案,还能完美脱身,迎惜月合理怀疑,他们的背后绝对有更大的人物,说不准也许还是朝廷命官。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传人二人的耳中:“诶诶诶!什么人在那!到点了哈,不管你是谁,官有多大,赶紧离开!三分钟内没离开者,直接就地射杀!”
他们该离开了。她和他对望一眼,什么也来不及说,一前一后冲下了台阶。
脚步声在狭窄的阶梯通道里显得格外急促、响亮。她提着裙摆,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往下跃。他在她身后半步,带着些奔跑后的微喘。
越往下,光线就越暗,城楼投下的阴影彻底吞没了他们。大概过了一分钟,他们终于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是暂时落地。
不远处的天街一片漆黑,和平日里的景象截然不同。迎惜月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微微喘息,陆与时见此,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城楼,已是渐渐和黑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我该回府了,只求那些下人不要发现我偷偷跑出去了。”她说话时还略带喘气。
此时的雨已是停下,只剩寂静的黑夜,陆与时见此回应:“我先送你回钟离府。”
闻言,迎惜月立马改正他所回应话语的位置:“送到后门!我翻后门进去。”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