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伴随着厚重的脚步声。
迎惜月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追随地上人影,她抬眼与眼前人正好对视上,严肃古板的脸上她却不禁从中捕捉到一丝慈祥,如今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话本的缘故。
场面一时很安静,只有厚重的脚步声。本坐于一旁的尚寻栀见状起身行礼,打破这份安静:“见过尚书。”
话音刚落脚步声微顿,钟离赋很客套的回礼,并关切道:“尚公子可醒了?”
“回尚书,大哥回府后不久便醒了,尚书大人不必担心。”
闻言,钟离赋本微皱的眉头舒展许多,更添几分和蔼可亲:“好孩子,醒了就好,改日我再去尚府看看他。”
“嗯,我们尚家的大门永远为尚书大人敞开。寻栀先出去了。”客套结束,她便直径走出这阁房,丝毫不带回头之意。
迎惜月看着自己那唯一的“救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心里悬着的那块巨石嘎巴一下碎掉了。她还不知要怎么去应对钟离赋,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内心不停问着自己,而那同时兼备着严肃与慈祥的钟离赋已经走到自己面前。
屋内仍很宁静,一瞬间好像谁都没准备好要怎么去发话。可话本原主钟离絮的设定不允许如此尴尬下去,迎惜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声“爹。”已经喊出口,不仅如此,她还感到眼眶开始变得湿润,不可控制。
在钟离赋听来,她绝对是受委屈了。被话本继续控制的迎惜月声带哭腔,不断向他倾诉。
迎惜月口上说道:“爹,你是不知道,今日义庄的火势可吓人了,还好您没事。”
迎惜月心里想的:诶,忘了话本还能帮我答这一事了,白担心那么久。
这下她心中的那两块悬着的碎石也算是彻底放下。剩下的交给话本外的白颜要怎么去编造钟离絮在话本中的台词。
“好孩子,义庄起火这一事我必会追查到底,你便安心养心。”
钟离絮点点头:“那爹爹你也不要过度劳累,免得伤身。”
她看着钟离赋正欲开口,忽闻廊下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老管家隔窗禀道:“老爷,衙差已在二门候着,说是义庄场地已清理干净,可那原有的两具尸体都不见了!现场一点残骸都没有。”
钟离赋听闻神色一凛,眉头又皱回刚进屋时的弧度:“你好生歇着,为父去去便回。”语毕,他拂袖而去。
直到屋内只剩迎惜月一人,被控制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可算是结束了。”她坐于床塌上独自喃喃。
应付钟离赋的事情算是彻底翻篇,但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她自己在心中发问,左顾右盼的同时看见那茶几上的茶壶,心中顿时产生一个念头,不如先从根本上解决原因。
迎惜月从床塌上下来,她要启动最原始的办法,那便是把话本泡了!
只要话本被毁,那她就可以不再被控制着走那些剧情,不知画外的白颜若是发现话本被再一次泡毁会有何感想?
没一会儿,茶几上的茶壶被某人提起来悬在空中掂了掂,确定里边水还充足后,就被带到阁窗前。她将身子探出半扇窗外,一阵风便柔柔地拂了上来,带着湿润的凉意,吹动了鬓边的碎发,抬头望去,天是灰蒙蒙,偶尔,有几丝极细的雨,被风斜斜地送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点沁人的凉意。
迎惜月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话本,她操作的速度很快,倒水的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不久那标题辣眼的话本就成了一团湿纸。
后再将全部的湿纸团拉扯几番,她可不想再出现有“漏网之鱼”的情况,可当湿纸被重新展开时,迎惜月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会……”
她不解。纸已是湿透不可救的状态,可话本上的黑字墨迹却一点未淡。
不信邪的迎惜月又加重力道搓揉好几下,但结果仍是如旧。
反复几回下来她的手都有些酸胀,迎惜月为了自己的手着想觉得先把毁话本这事放一边。
她拿着那团湿纸走到茶几边,后将其随手一扔至桌上,她自己则顺势坐到茶几旁的椅上,双手托腮,神情无奈的盯着那皱巴巴的话本。
她猜到应是白颜将第二话本的材质升级,好让她不能轻易毁坏话本。
“白颜……”迎惜月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又想起了那团白光球。
霎时,她的脑中冒出八个字。
用水轻打,画影欲显。
迎惜月急忙展开湿纸,奈何书纸已经被打湿的不成样,破破烂烂的,她只能隐约看过大概。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无奈仰头,嘴上一叹,她已经感受到后续的费脑费眼费脖子,下一刻就恢复状态,开始紧盯纸上渐显的墨痕。
最先显现的是许多黑色细线,如发丝一般,密集而不乱,每一根细线都朝着画纸中间伸展,直至引出中心画着的“傀儡”,人物的四肢都被细线死死勒住,使人看着窒息感涌上心头,画面上最深的墨痕不在别处,就在人物的脖颈之间。
她心尖一颤,这和在上一话本中姜望舒的结局一模一样,城楼寂静之处,被硬生生牵制,动弹不得一点。此刻的迎惜月大脑中重现出当夜的场景,那一晚的她,只能等死。
奈何这是话本注定。
死的虽是姜望舒,但她仍然后怕,若是没法在剩下的几个话本中各存活两月,她是否就无法回到现实,永久停留在这虚构的话本中。
想到这她咬紧下唇,闭上双眼,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多想。
“醒醒,迎惜月你清醒点。”
她一遍又一遍试问自己,她一定能活到最后的,对吧?
一定。
……
酉时的京城天已是不见日的状态,黑云压城一般。
迎惜月心中已有想法,她要去城楼上看看……
看看到底是何妖孽在此地作祟。
她换上一套行动便捷的衣裙,青丝被她随手弄成盘发,上还插着一只木簪。既然是要去城楼上“行鬼祟之事”,那便要使旁人认不出自己,她还特意戴上纯黑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眸。
迎惜月前脚刚要翻窗离开,后脚便看到一样熟悉物——那把伞。她上前去乍一看和在上一话本中的暗器伞有些相似,仔细观察不同之处倒是在于伞上大雁的位置,一个是在伞柄上雕刻出,另一则是直接画在伞上。
既然白颜如此助她,那便要好好利用才是。
伞被她缓缓拿起,虽然有时她也想不明白,这白颜到底是好是坏,整个人就像分裂一样,就连性格也是如此,有时说话就像个还未成熟的孩童,有时的性子却像早年间迎惜月看过话本中修仙仙门的大师姐,说话语气沉着冷静使人察觉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但她也未多想,当务之急是去到城楼之上。她反应过来,一手撑住窗门,一手做支撑,很轻松的翻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出来的迎惜月往正门望去,眼下的钟离府还是有许多婢女与家丁看管。
这要走也只能走后门或去翻墙。
她深思熟虑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翻墙出去,当下的她对这府里头还不是很熟,最多只知道个原主钟离絮住处的位置,迎惜月蹑手蹑脚的返回至闺阁的后院,眼瞧四下无人,说干就干!
此时的京中雨丝细密,如烟似雾,将后院的青砖高墙洇染成深色。墙角的古树正当好年纪,最粗壮的那根枝干恰好横过墙头,像是专门为想出逃之人备下的“天梯”。
迎惜月先将伞朝着墙外扔出去,后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脚下踩着的石凳又湿又滑。她深吸一口气,后将身子向那粗糙的树干靠近。
雨水顺着树枝下流,手处湿了一片。她咬了咬牙,用尽臂力向上攀引,细密的雨珠扑在脸上,与额角的汗混在一起,视线都有些模糊。裙角早已湿透,感觉每动一下都格外艰难。
就在她指尖终于够到墙头砖瓦,试图借力的刹那——
墙外,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油纸伞面微微抬起,伞下的男子一袭黑色暗纹常服,身形高瘦。他立于蒙蒙雨幕中,仿佛已等候多时。
他并未出声,只安静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干净。
那姿态,倒像是……来接应她的。
惜月的心跳骤停了一拍,攀在墙头的指尖微微发凉。她认出了此人。
雨水顺着墙头的黑瓦砖汇聚成河,滴落而下,在她与他之间的寂静中,发出清晰的一声。
“小心些。”他低声说道,声音被雨声衬的有些模糊,可在她耳中却格外清晰。
迎惜月看着他沉静的双眼,半晌才轻声试问:“陆与时?”她语气颤颤巍巍,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倒底是陆与时还是尚元止。
执伞的少年看出她的顾虑,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学着她的语速,似笑非笑的回应。
“我在。”
也就是那句‘我在’让她确信,眼前人就是陆与时无疑。
指尖的寒意渐渐地平息下去。迎惜月迎上他的目光,将那只沾了雨水和树屑、微微颤抖的手,坚定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承接了她全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