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桥锁 第4章 决心

六月初六·镇北门

我回京那日正好是六月初六，我记得那天太阳凛冽，挥洒下的阳光却照不透正阳门宫墙下的阴影。

正阳门位于皇城中央，平日里不予开放。大哥曾经告诉过我正阳门只会在以下几种情况下才会大开：帝王凯旋、国丧、祭天。而今日这扇涂满朱漆的巨门大开，门上的铜钉擦的光亮，铜色发射出太阳的闪闪光辉。那日我身穿龙鳞金甲，佩着墨白古剑，骑着汗血宝马，自北疆归来，身后跟着的是苏钧的三万雁门守军，万千铁骑肃然无声，唯有那马蹄整齐划一的巨响飘荡在皇城中。正阳门下我看到的是全朝文武百官整齐的弓着身子，军队旌随着夏日的热风肆意的飘曳着，无一人胆敢抬头直视着我。

人群中一抹如烈焰般的红伫立于城下百官之前。

那是沈筠，是太皇太后，是我的皇祖母，或者说她才是大周真正的掌权者。她着深红凤袍，衣背后是血红色的丝线绣成的凤凰，我看见那只凤凰的双眼镶嵌着王国最大的血玉，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即便会振翅高飞。她站立在那九龙华盖，天子步辇之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点着上好的朱砂，活脱脱一副女帝模样。

沈欣依旧是穿着那件翠绿长裙，头戴凤冠，眼神温柔，透露着对我的担心，对我的思念，那双似水柔情的双眼与我远远对望，随即她踏着小碎步走向我的身前，伸手扶着我下马，我摸着那温暖的双手，慢慢走向了我的祖母，龙鳞金甲铿锵作响，随后我便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她的膝前，双手抱住她冰冷的手。

“皇祖母，”我用颤抖的声音哽咽道，“孙儿险些……再也见不到您了。”

她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我，我在她的眼中看不见丝毫起伏的浪花，她的指尖缓缓地抚上了我的头顶。她的指甲修长，甲面上涂着淡金色的染料，我感觉这双手仿佛一寸寸陷入了我的发间，指尖仿佛掐进了我的头皮。她微声笑道：“皇帝平安，是我的福气，是大周的福气，是社稷的福气。”声音在我听来仿佛是钻心剜骨般的刀刃。

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那一刻，我知道她想要我死，给她死去的兄长太傅沈旭陪葬，我从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中也看出来，她也知道我不想再当一个由她肆意玩弄的傀儡。

六月初六慈安宫夜

当天夜里，慈安宫内亮起万千烛灯，宫门紧闭，连一缕清风都吹进不来。

她单单命我一个人进去，连贴身内侍蔡敏也被拦于殿外。殿中只剩下我们祖孙两人，我们之间的距离只相隔一张紫檀茶案，案上放着一只刻着双龙戏珠纹样的茶壶，和两只素色茶盏。

香炉中焚烧的犀角香青烟笔直，从炉口中直出而上，一直升到房梁。

她亲自给我斟了一壶清茶，手腕上的金镯碰撞发出了叮当叮当的响声。我低头，手中的清茶清碧里面没有一点茶渣，泛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她将茶缓缓推至我的面前，指尖轻点着茶盏边沿。

“皇帝辛苦了，”她柔声道，“请饮此清茶。”

我双手捧盏，指尖却是颤抖不已，茶面随着抖动也荡起了阵阵涟漪。我抬眼看着她，战战兢兢地说：“孙儿先敬祖母。”

她脸色一沉。

大殿中一片寂静，唯独剩下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过了良久，她忽然肆意狂笑，那笑声仿佛要震得房梁上的尘灰簌簌而落一般。

“傻孩子，”她笑地合不拢嘴，眼角渗出丝丝泪水，“你难道还怕哀家毒你吗，没有我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不一定是你。”

说完，她便抬手自饮一杯，朱唇沾上淡淡的茶渍，表情看上去像是如饮甘泉。

我低着头，用黑色长袖掩着茶盏，偷偷地把茶全部吐进袖口。袖中藏有蔡敏备好的防水纱布，那纱布可以一寸寸吸干茶液，不留痕迹。

她淡淡的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看一个死人。

六月初六太平宫深夜

回宫后，我屏退了众人，独留蔡敏。

刚入宫门，我便跪地呕血。我问蔡敏：“她为什么那么急着杀了我？”

蔡敏低声道：“您在北疆的这三月，深得军心，众多将士已然誓死效忠。何况沈家在军队的门生基本都已扣押，雁门守军也随殿下一起回京，您若再不死，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闭眼，想起那日正阳门下，她看着我的眼神。

“她知道我知道了。”

“是。”

“那便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