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临时 第5章 晴天

在便利店工作的日子几乎占据了时芽的整个假期，令她十分繁忙，闲暇时间难以挤出，只有一些零碎片刻，一般人会觉得很劳累，但对于时芽来说，这倒反而是一种很好消磨时间的事情。

开业的这段时间，店长也有在观察这个小朋友，本是秉持着这小孩指定是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过不了几天就会辞职的念头收下她，但后面她发现，不是的，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时芽在工作的时候，态度非常温和，执行能力也非常强，即便顾客的量比以往多五倍，她也丝毫没有任何叫烦，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依旧笑脸盈盈。

客流量少时，还会自己主动去补货。店里起冲突时，她也是迅速上前调解，化解矛盾，完全是老板中的好员工。

店长真是佩服她这份热爱工作的心。

而令她更惊讶的是，即使在工作里，她也丝毫不怠慢自己的学业。有时店长在一旁清点账单时，余光中瞟见时芽从自己的米白色的书包里掏出了一些练习册和试卷，埋头写了起来。

实在是平时没有遇见过这么自律的人，店长感到有些惭愧，怎么自己会连一个小孩都比不上，难道自己真的已经颓废到这种地步了？

“嗯，那什么，时芽。”

“嗯，怎么了？”时芽看向她，眼神略过店长手里的账单本，蹙眉问，“是货的数量不对吗？我要不再去清点一遍吧。”

说完，放下笔就要起身，店长连忙将她拦下，“哎哎哎，坐下。”

时芽被她这一行为搞得有些疑惑。

“我有些问题想问一下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你说，我听着呢。”时芽回答。

“你……是很缺钱吗？你这个年纪还小呢，怎么会出来打工啊。”店长上下打量着她。

时芽有些沉默，眼睛低垂着，细长的睫毛遮盖住了下方透露着些许悲观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正当店长想跳过这个话题时，时芽开口了。

“我……我的父母离婚了，然后我是住在我爸爸那里，他平时只给了我一些买菜的钱，但是……这些都不够能买两人份用的食材，而且有时候我还要倒贴一点……”

时芽故作轻松地说，“所以，我觉得我得出来打工挣钱，不然还没等到自然死亡，我就要被先饿死了。”

简单的话语下掩盖着的是无法诉说的无助，无所谓的表情陈述的是无法抵抗的命运。

店长抿唇看着毫无波澜的时芽，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酸涩的情绪，眼里满是对这小孩的心疼。

燥热的炎夏，全身上下都是咸涩的汗水，黏腻的很。店里的风扇前几天叫了人来修，彼时正在两人上方呼啦呼啦地转，声响却比时芽刚来时减弱了许多。

签字笔的滑动在练习册上唰唰作响，时而停顿，时而动起，接连不断。回过神来，竟已是黄昏傍晚之时。

时芽收拾东西，和你往常一样，跟店长打了一声招呼便提起书包就要走。出乎意料的是，店长没有像平时一般回应她，而是站在熟食区的货架面前，拿着几包便食，走到时芽面前举起。

“喏，这些你拿着。”

时芽有些犹豫。

店长见她不回应，又说了句，“快点拿着，这么举着，我手很酸的。”

时芽有些恍惚，却在店长的催促下将食物接了过来，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店长，你这是……？”

店长转身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饭团和一盒方便面，语气淡淡却又带着点嬉戏，“这么多天了，和我一块吃个饭不过分吧。”

时芽看着手里的东西，转头将书包拉开，掏出一叠纸币就要送到店长手里。

店长惊慌大乱，“哎哎哎，你这小孩干什么啊这是？请你吃的，不用给钱。”

“但是，这些都是店里的食物，而且我才刚来几天而已，就这么给我一个外人会不会不太好？”时芽说。

“什么外人，我告诉你，从我让你进店打工的时候，你就是我店里的人了，我既然是店长，当然享有支配店里东西的权利。”店长口口是道。

“可是……”

“你别多想，这些都是一些快要过期了的东西，反正又没人买，丢了也是浪费，你放心好了。”

看见时芽依旧犹豫不决，马上又道，“让你吃你就吃，话那么密干什么，平时都没见你说这么多话。现在就和我犟上了，怎么？你是一头小倔驴？”

时芽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容逗的有些突然，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

店长见她一动不动，心情有些炸毛，直接拉着时芽坐在用食的桌子上，将饭团撕开，塞在她嘴里，“快吃。”

嚼着嘴里的饭团，时芽心情五味杂陈，眼睛有些朦胧，鼻头有些发酸。

好像已经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她这样好了，上一个还是妈妈。

吃着吃着，脸上有些湿热的触感，她知道是什么——眼泪。

她哭了。

至于为什么哭，时芽本人也不清楚。明明之前饿肚子的时候她没哭，明明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没有妈妈的时候她也没哭，明明在寻找工作的路上一波三折，但她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产生放弃的念头，而是继续打起勇气一家一家地询问的时候，她还是没哭。

明明知道哭泣没有用，自己不应该哭，但她还是忍不住留下眼泪。

“……谢谢，谢谢你，店长姐姐。”

店长被时芽这个行为搞得有些突然。

“不是！你哭啥啊？！”说话的同时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干净的纸巾，往时芽脸上糊弄，“哎呦，快擦擦……不是！鼻涕都出来了！”

此次晚饭吃的很是狼狈，时芽的眼泪似是洪水猛兽，止也止不住。店长无暇顾及此刻的营业情况，头脑风暴地想着安慰时芽的方法。但好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没有什么其他顾客光临。

——十几分钟后

终于，时芽的泪腺关上阀门，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安静了起来，但比之前却是多了几分生气。

店里天花板上的暖白色吊灯发亮着，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暖色调的视觉冲击，毛绒绒的光线打在两人的身上，给店里的安静环境折射出一种柔和的气息。

不知是哪个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局面，或是外边马路上正在热恋期中的情侣，或是在垃圾桶旁寻食的流浪猫狗的呜咽声，亦或是她们两个之间其中一个先开了口。

时芽也不清楚那一晚上的事情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那晚有人将宽大的手心按在她的脑袋上，一个令她特别有归属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

“既然你喊我一声姐，那我就当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以后我叫你吃饭，不能拒绝，反对无效。知道没？”

时芽点点头。

知道了，从你挽留我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谢谢你，姐姐。

——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是开学初，时芽作为初三级新生，自然是不能像暑假一样，大把时间留在店里打工。

关于时芽学业的问题，店长自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总不能因为时芽要去上学，然后将人小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这么辞了。

于是，在开学的前几天，店长将时芽拉到桌旁，神情认真地和她说，“芽芽，鉴于你的学业问题，做店长的我肯定不能要求你时时刻刻都在店里，而且你那学校和我们的店的位置都是反方向，来回不太方便。”

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所以，之后就等到每个周末再过来吧。工钱什么的别担心，和你暑假的一样。听好，我可不是随便给人钱的家伙，只不过看在你是我妹的份上，做姐姐的我可不能亏待自家小孩。”

“所以，别有压力。”

说这句话时，店长的眼神蓦然变得柔情。虽然在外人看来，她的一言一行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但时芽就是能比别人看出那多出的一分一毫，那颗隐藏在坚硬外壳下软得似水的温柔内心。

说到这个程度，时芽也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语，只是眼尾泛红地答应下来。

她知道，其实店长并不需要为她考虑那么多的，她其实可以直接将她辞去，去招一些比她更能吃苦，更有大把时间兼职的人。但她没有那么做，她只是让她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自己去念书就将自己辞掉的事情，不用担心只上周末两天而急剧下降的薪水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我来解决。

时芽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不道德，但是从之前找兼职的经历来看，重新找到一份新的，一份别人愿意收留自己的兼职，真的比让登天还难，比入海更险。

所以，当店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时芽的内心真的无比感动，让她在这破破烂烂的世界里，可以拥有抓住此刻唯一一条坚韧的藤蔓的机会。

初三，是一个忙碌的学习时期，这一年，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比以往多几场的模拟考试，而且还有决定他们是否会分道扬镳的中考大关。

一般来说，考上高中同校的概率会很大，但也难免会有一些失利的不良少年和一些考得极高的断层选手。当然，时芽属于后者。

即使目前自己的成绩要上一些重点高中还算有点吃力，但一旦找到适合自己赛道的学习方法，就会宛如瀑布倾泻般立马开窍，畅通无阻。

好在，这种猜想如同奇迹一般发生在她的身上。

意识到这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新的重要转折点，时芽的精力不得不全投入于其中，加上这时期的特殊性，其他同学也纷纷着重起来，这给时芽的压力有些沉重。

自从时芽上学后，无所事事的店长试图了解她现下的这所初中学校，中规中矩，教育资源也没有说是好到哪去，很难让她突破自己去到一些比较好的高中学校。因此，在某个周末里，时芽意外地看着店里桌面上摆放的基本的冲刺习题和一张贴在习题册上的白色便利贴，上面写着。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店长留。」

带着这份期望，时芽愈发努力，坚定了自己考上重高的理念。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中考当天，时芽超常发挥，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考完出来也是很意外地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店长。

店长上半身穿着一件朴素清新的白衬衣，下半身搭着一件蓝色格子纹的短款百褶裙，看起来像那种私立学校学生的校服，单看这身穿搭，很是青春年少。只是，腰胯上绑着件深灰色薄外套，这反倒增添了几分坏气。

在回去的路上，时芽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连话都比平时密了很多。店长看着她这副模样，决定今晚要吃顿好的，将时芽扣留下来。

时芽回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父亲这一年很少回家，倒是不用她干什么家务活，今天晚上估计也不会回来。因此，时芽没有多少犹豫就应了下来。

到饭点时，店长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饭店，领着时芽进去吃饭，这顿饭的丰盛程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尤为丰富，时芽吃得很满足。

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亚于朋友了，可以的话，其实家人更好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

回家的路并不远，时芽和店长决定散步回去，两人行走在马路一旁的人行道上，微风徐徐，将周围的花草吹拂得窸窸窣窣。

路过一旁的灌木丛中，依稀间，好似有几声叫唤，时芽好奇地看了一眼，灌木丛后是一只被绑住四肢困在泥坑里的小狗，依据体型来看，大概是出生有两三个月。

小狗看起来有些呼吸困难，整个身体被泥土掩盖，脏兮兮的。这时候的天空已经被夜色笼罩，如果不是那几声叫唤恰好被人听到，今天将会有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从世界上消失。

震惊感涌上心头，时芽顾不得泥土的脏乱，伸手便要将小狗抱起。店长看见她这冲动的行为，连忙将她拦下，从自己腰胯上装饰的深灰色外套取下。

“哎哎哎！干什么呢？要救也得找对方法，让开点。”

时芽反应过来，确实得找对方法，要是小狗身上有伤口，突兀地将它抱起，搞不好反而是二次伤害。时芽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店长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抱起，整个过程都很专注。

最后，小狗成功从泥坑里救起，两人急忙打车将它送到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里——

“医生，这只小狗没事吧？”时芽在一旁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好说，你看它腿部上的留痕，少说也是被绑了十几个小时，而且小狗现在有些应激反应，现在也很难将铁丝取出来。”

“那还有什么办法吗？”店长问。

“只能先进一步看看了，我们会尽力去救助的。”

时芽看着笼子里的小狗，内心有些心疼，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经历，或是自己本来就有较强的共情能力。

小狗无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眼睛一张一合的，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是十分警惕，嘴里挣扎地发出凶狠的撕裂声，旁人看来，只会觉得它在可怜巴巴地呜咽。

回过神来，时芽听清楚旁边人的谈话。

店长问，“那它要是没人领养，就得重新放生？”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这种狗的体质很难预测，没有哪个领养者敢贸然领养，怕没几天狗就死了。”

店长语塞，时芽握紧拳头，看着笼子里的小狗，内心矛盾。

时候不早了，两人将小狗安居在医院里后回了家。

路上，时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自己的一个想法告诉了店长。

时芽语气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问。

“姐。”

“怎么了？”

“要不我们收留它吧。”

“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我就是觉得它……可怜？孤独？”

“……”

看见店长沉默，时芽又问了一下，“姐……？”

原以为要被拒绝，时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这时，店长陡然同意。

“好吧，收就收吧……不过到时候这家伙的生活打理你自己收拾。”

“好！”时芽笑脸晏晏，脸上充斥着喜悦的色彩。

隔天，去医院看望小狗的时候，它正在睡觉，两人去领养台那边登记一些信息，为了到时候方便直接将小狗直接领养回家。

时芽蹲着小狗的笼子面前，嘟囔地说了句，“小东西，你要有家了。”

小狗像是听见了一样，蓦然地睁开眼睛，朝着时芽喊了一声。

几个星期后，小狗终于痊愈了，时芽和店长一同来接它回家。

时芽抱着小狗举起，“小东西，还得给你起个名。姐，你想好要叫它什么了吗？”

“嗯……想了好几个，但感觉都差点意思。”

时芽抬头看着小狗，余光偏到小狗背后的天空。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阳光覆盖在小狗背后投射过来。一时间，便利店的logo一下就从时芽的脑海闪过。

“晴天。”

“汪。”小狗叫了一声。

时芽转过头冲着店长说了一句，“要不，我们叫它晴天吧。”

“嗯，晴天……还不错，和我们店的名字也有个呼应。”

时芽摇了摇小狗，“叫你晴天好不好？”

“汪。”小狗冲着时芽叫了一声。

命运的齿轮开始扭转，偌大的世界里，相遇碰撞出闪耀靓丽的火花。

两人一狗的故事由此开始。

至此，回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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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