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疑 第19章 第19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又到了穿短袖的时候，高考完十天以后，便是初二的生物地理会考，江疑给师傅打电话叫了四辆出租车带领学生们前往县城的中学参加考试，两门考试一个上午就考完了，正好赶上午饭时间，他便找了家小餐馆请学生们吃饭庆祝。

“江老师，我觉得我考得还不错！”刘武啃着鸡腿，扒拉了一大口饭，兴冲冲地说道。

江疑笑了笑道：“是吗，真棒！接下来七月份还有期末考试，继续加油。”

提到期末考试，刘文兴奋的情绪渐渐弱了下去，闷闷不乐地问道：“江老师，是不是等我们期末考试考完了，你就要走了。”

她这弱弱地一问，学生们都安静了，坐在他身边的周奇也停下了筷子，默默地瞥着他，江疑拉了拉小姑娘的辫子，笑着安慰大家：“还有半个多月呢。”

李小云也闷闷地说道：“那我们不要参加期末考试了，江老师你可以不走吗？”

江疑失笑，摇摇头无奈的说道：“我走了以后会有其他的支教老师来的。”

“可是其他的支教老师不是你，我们喜欢江老师。”刘文仰起一张小脸，纯真的说道。

“江老师你能留下来吗？”王勇眼巴巴地看着他挽留道。

“江老师，我们会好好听你的话，不调皮捣蛋。”刘武也放下了筷子，一脸认真地说道。

江疑冲大家笑了笑，轻声说道：“你们总有一天会从小杏村走出去的，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们，再过一年，你们会来县城读高中，以后你们还会去到各个城市读大学，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只要大家努力，我们没准会在未来重逢，大家到时候可以来北京找我玩。”

李小云点点头：“我们会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有机会去北京看望江老师！”

“对！所以大家不用难过了，我们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好好珍惜，快乐相处！”江疑拍拍手爽朗地笑道，“快点吃饭，菜都要凉了！”

“好！”

学生们又活跃起来，大口地吃起饭，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孩子们的感情就是这么纯粹，伤心很容易，快乐也很简单，江疑看着大家的笑脸，满意地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奇，多吃点。”见周奇吃得慢吞吞的，江疑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笑道。

“嗯。”周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小声道，“谢谢江老师。”

江疑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愉快地说道：“不客气。”

下午回了学校，趁学生们都在，江疑跑上楼拿了相机，提议道：“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好啊好啊！”大家雀跃起来。

江疑支好三脚架，摆好相机，孩子们就怎么站位有了不同意见，纷纷争了起来。

“我想和江老师站在一起。”

“我也想和江老师站在一起！”

“不要，我要和他站在一起！”

“江老师，我挨着你站好不好！”

……

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叫叫嚷嚷谁也不肯让步，眼巴巴地看着他，江疑扶了扶额，无奈地指挥道：“你们先站成两排，六人一排，按高矮顺序，刘武，你是班长，快点协调同学们站好。”

“好的江老师！”刘武兴致高昂地应道，拉着同学们开始安排，“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后面，刘文你站这里，陈梅站这，王勇……”

待大家都站好后，刘武冲他叫道：“江老师，你就站在我们第二排的中间。”

“好，第一排稍微蹲下来一点点。”江疑点点头，示意前排的同学道，他调整好相机，快步上前站在了刘武和邹军两人的中间，开心地笑道，“三——二——一，茄子！”

“咔嚓”一声，相机将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江疑返身到相机前，看了看照片，发现大家都笑得格外灿烂，除了站在第一排最边上的周奇，小朋友仍然是一副平静淡然的高冷表情，江疑挑了挑眉冲他笑道：“阿奇，你笑一个嘛，板着脸都不可爱了，大家都笑得很开心，我们重拍一张。”

说完他调好相机，又走了回去，一边不忘叮嘱他道：“记得笑啊，不然我们只能一直重拍了。”

“三二一，茄子！”

江疑再次回到相机前，看了看拍好的照片，这次周奇总算是听话地微微扬起了嘴角，虽然像没有其他同学一样笑的牙齿都露了出来，但总归是有了笑容，江疑满意地对大家笑道：“这张不错，等我把照片洗出来后送给大家。”

他拍拍手，示意学生们可以解散了，笑道：“大家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明天继续上课。”

“好耶！”

学生们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周奇落在最后，看着他把相机收好以后才慢吞吞离开。

学校又恢复了正常上课，没有生物地理以后，学生们轻松了很多，但是江疑的课仍然不少，该上的还是要上，少了这两门课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

晚上江疑备好了第二天要讲的课后，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刚收拾完关灯躺下，敲门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谁这个时候来找他？江疑摸着黑开了灯，赶紧打开门，只见周奇满脸焦急，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第一次看见小朋友出现这么剧烈的情绪，没等他问怎么了，周奇就带着哭腔急促地喊道：“江老师，你帮帮我，爷爷晕倒了！求求你帮帮我！”

江疑在门口匆忙穿好鞋，顾不得换衣服，拿了手机往外跑，一边打电话给师傅一边安慰他：

“阿奇，你别着急，慢慢说。”

“爷爷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周奇声音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拼命地跟在江疑身后跑。

“没事你别害怕，有我在这里。”江疑加快了步伐，电话拨通了，他飞快地说道：“师傅麻烦你来一趟，老人家晕倒了，需要去医院，快一点！”

江疑冲进周奇家的堂屋，就见周爷爷正仰面倒在桌子旁边的地上，他掐了掐老人家的人中，大声的叫他，可是都没有反应，他试探性地试了试呼吸，还好，虽然微薄，但还在，江疑稳了稳心神，又给他掐了几次人中，他飞速地计算时间，正常情况下师傅开车过来一来一去总共要两个小时，但叮嘱了他，应该要快一些，可是即便单程最多能节省二十分钟，也仍然要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周爷爷能不能等这么久，来不及多想，为了尽可能地节省时间，江疑把老人背起来就往外跑。

外面很黑，他本想让周奇呆在家里，可是一想周奇肯定也无法安心不会答应，便索性说道：“阿奇，跟紧我。”

“嗯……”周奇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答应，跟着他使劲地跑。

周爷爷一把骨头却不轻，硌得江疑的背很痛，他咬了咬牙，把周爷爷往上抄了抄，出了村子沿着山路拼命地往下跑，用尽全身的力气，丝毫不敢慢下来，几次差点被坑坑洼洼的路绊倒，幸亏他及时稳住了，好在他出门蹬了一双运动鞋，不然在山路上跑起来真的太碍事。

夜很黑，风呼呼地在耳边呼啸，江疑只觉得自己脑袋充血，脚下步子像是灌了铅一样，一步比一步沉，但是他不能减速，只能没命地向前，耽误一秒可能就错失了拯救一条生命的机会。

周奇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似乎落得有些距离了，断断续续地哭泣有些听不真切，江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很难受，但还是勉强出声安慰道：“阿奇，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车灯扫了过来，江疑脚步不停大声喊道：“叔！快点！”

车稳稳地停在了江疑身前，师傅探出头来：“别急，我掉个头，你站旁边一点。”

江疑赶忙让开道路，待车掉好头后，在师傅的帮助下把周爷爷小心地放进了后座，然后赶紧转身去接周奇，周奇已经跑得没有力气了，挣扎着摇摇晃晃的朝这边慢慢移动，江疑直接扛起他跑向出租车，塞进了后座，让他和爷爷坐在一起，自己则在副驾驶坐好，师傅一踩油门就赶紧下山。

“你还真是厉害，居然一路跑到了这里！”师傅连连摇头，满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江疑累得说不出话来，勉强扬了扬嘴角，却发不出声音，全身已经湿透了，大滴的汗顺着额前的发丝流下脸颊，又流进脖子，他拼命地喘着气，让自己平复过来。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要快，师傅车技够硬，堪比职业赛车手了，一路飙下山，好在晚上县里马路上几乎没有车，于是不减速地一路飙进了人民医院的急诊。

“医生！医生！”师傅帮忙和江疑抬着周爷爷，赶紧叫值班医生。

医生护士们急忙推来了活动病床，将周爷爷送进了急救室，手术室外的灯亮了起来。

江疑一下子泄了力气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师傅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了眼医院的挂钟，不可思议地说道：“从接到你的电话到现在居然总共只花了一个小时！”

江疑的气息已经在出租车上喘匀了，但这会儿脸还是通红，满脸的汗也没顾得上擦一擦，他摸出手机，有些费力地说道：“谢谢叔了，我给你转微信吧，出门没带现金。”

“要得。”师傅说着拿出收款码。

“好了。”

伴随着到账提示，师傅看着自己的手机惊得嘴巴大张：“帅哥，你给两千？！给多咯！你给这么多干撒子？！”

江疑无力地摆摆手，让他安心地收下：“这么晚了，辛苦你了，晚上在山路上开车不安全，你救了急，应该的。”

“救人是应该的，如果你没带钱，我不收这一趟车费都要得！”师傅充满正义感的说道。

“没事，叔，安心收下吧。”

江疑这才发现周奇没在自己身边，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瞥见他正站在大门口，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红。

他朝周奇招了招手，平稳了气息叫道：“阿奇，过来！”

周奇红着眼地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走过来，每一步都似乎有些不稳，走得费力。待他走到跟前，江疑两手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安慰道：“阿奇，别害怕，我在这里。”

周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颤抖着问道：“江老师，爷爷会没事的，对吧？”

江疑也不敢给他保证，害怕给了希望得到的却是一个最坏的结果，紧了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希图给他一些力量，和缓地说道：“阿奇，你要坚强起来，不然爷爷会担心的。”

他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替他抹掉眼泪，但是越抹越多，周奇无助地嚎啕大哭起来：“我只有爷爷了！江老师！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爷爷不会丢下我的，江老师我该怎么办？求求你江老师，求求你告诉我爷爷不会有事……”

江疑连忙把他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拉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阿奇，爷爷不会丢下你的，你不会一个人的。”

小朋友哭的撕心裂肺，江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说着苍白的安慰话，江疑轻叹了一口气，心疼他才这么小就要经历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一个快乐的童年，无忧无虑地长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奇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江疑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撑着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脸露出来，只见他哭睡着了，江疑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朋友枕着自己的臂弯好好休息。

手术室门口的灯啪一下灭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了口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座位上的两大一小问道：“是家属吗？”

“对，情况怎么样？”江疑焦急的问道。

他只是轻微地一动，周奇就惊醒了，睁着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缩在江疑怀里悄悄注视着医生，紧紧地抓住了江疑的衣服。

“突发脑溢血，已经脱离危险了，幸亏来得及时，再晚十分钟恐怕就没办法了。”医生擦了擦汗庆幸地说道，“记得去把治疗费住院费交了。”医生说完转身走了，另一个护士过来递了账单。

“好。”江疑紧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师傅也拍了拍胸脯，连连道：“万幸！万幸！帅哥多亏了你，老人家才捡回一条命。”

周奇连忙从他怀里出来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疑面前，止不住地颤抖着说道：“谢谢江老师！”

江疑赶紧把他拽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便下跪，去看看爷爷吧。”

护士们推着周爷爷出来转移到病房里，老人家脸上还带着氧气罩，周奇紧张地凑上去，细细地观察爷爷的情况，扭头问道：“爷爷没事了吧？他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一早估计就能醒了。”护士拍拍他的肩，让他不用再担心了。

已经十二点多了，师傅一直陪到了现在，江疑抱歉地对他说道：“叔，今晚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送你们回去？”师傅憨憨地笑了笑表示没事，关切地问道。

江疑看了眼一动不动坐在周爷爷病床边的周奇，小朋友今晚肯定是不会回去的，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也不放心，反正病房里还有两张空病床，他思忖了片刻笑道：“不用了，你明早七点来接我。”

“要得，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疑送师傅出去，顺便把医药费交了。

等他回来，周奇连忙小声问道：“江老师，医药费多少？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江疑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不多，爷爷没事了就好。”

“不行，你救了爷爷的命，我不能再让你掏钱垫医药费还有车费。”周奇闷闷地说道，“不过我现在可能还不起，但等我将来挣钱了一定还给你。”

江疑轻轻笑道：“好，那就等你以后挣钱了再说，现在去睡觉。”

周奇犹豫地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迟迟不动。江疑只好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另一张空床边上，捏着他的脸笑道：“睡吧，爷爷没事了。”

周奇看着满脸疲惫的江疑，乖乖地点点头不再给他惹麻烦，脱掉鞋子爬上了床，轻轻说道：

“江老师也睡吧。”

“好。”江疑笑了笑，给他掖好被子，小朋友哭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待他睡着后江疑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张床上躺下。

天刚蒙蒙亮，江疑就被照进窗户的光刺醒了，他一转身就发现旁边的床空了，急忙翻身起来，发现周奇正坐在爷爷病床旁边的小凳子上，嘘了一口气，轻轻走过去。

“阿奇，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刚刚起来，我担心爷爷，睡不着了。”周奇皱了皱眉，紧紧地盯着爷爷，小声问道：“江老师，爷爷为什么还不醒？”

不等江疑说话，周爷爷眼皮动了动，小朋友立马激动地叫道：“爷爷！爷爷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小奇啊。”周爷爷缓慢地睁开眼睛，勉强露出笑容，和蔼地说道：“爷爷没事，不用担心。”

江疑欣慰地看了眼爷孙俩，出门去买洗漱用品和早餐。他回来时，周奇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拉着爷爷说个不停，老人家乐呵呵地直笑。

“阿奇，去洗脸刷牙，然后吃早餐。”江疑把毛巾和牙刷递给他。

“嗯。”周奇乖乖地接过来，去了卫生间。

江疑走到病床边俯下身问道：“爷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眼，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他，满是感激的说道：“谢谢你江老师。”

江疑轻轻拍了拍周爷爷粗糙苍老的手背，安抚道：“没事。”

周爷爷摇摇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叹息着哆哆嗦嗦地说道：“江老师，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要是我不在了，能把我们家周奇抚养成人吗？这孩子命苦，没爹没妈，我走了，他就再没有亲人了，我不放心啊。”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江疑眉尖跳了跳，赶忙说道：“爷爷您别担心，医生说了没事了，您只管好好养病，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爷爷流下了一滴浑浊的眼泪，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遗憾和担心，他充满惭愧地缓缓重复道：“江老师，你是个好人，小奇也信任你，你能答应我吗？”

周奇还这么小，万一真出了事，即便老人家不说，他也不会扔下周奇不管的，于是江疑重重地叹了口气，连忙应道：“我答应您，我一定会好好把他养大成人。”

听见他的承诺，周爷爷眼睛里慢慢有了亮光，感激地看着他道：“谢谢你，江老师，九天之上我会保佑你的。”

周奇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爷爷正拉着江老师的手，脚步轻松地过去，好奇地问道：“爷爷，你们在说什么？”

江疑连忙换上了明媚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爷爷刚刚夸你机灵，说多亏了你才救了爷爷。”

周奇腼腆的笑了笑，对爷爷说道：“爷爷，是江老师救了您，我们要谢谢江老师。”

“对，我们要谢谢江老师！”爷爷乐呵呵地看着孙子，应和道。

江疑捏着小朋友的脸笑道：“因为你及时来找我，我才帮上了忙，所以是我们共同的功劳。”

周爷爷看着一大一小亲近的举动，宽慰地笑了。

“吃早餐吧。”江疑打开小笼包的袋子，又把一杯豆浆递了过去。

“好。”周奇乖巧地点头。

江疑满意地看着他吃东西，一边给周爷爷喂稀饭，等老人家吃好后，自己最后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