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弦王府门口停下时,已是夕阳西下。
裴珩先下了马车,转身正欲伸手扶住下车的季敏敏,季敏敏却没看见空中的那只手,直接抓着门棂跳了下来。
裴珩停在空中的手空攥了攥,却被一旁的侍卫李路凌尽收眼底,闷着偷笑了一声。
裴珩扫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有些恼。
“怎么不走?”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季敏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裴珩两手摆到身后,正想往府内走去,却被不远处的声音叫住,“九皇子!”
季敏敏也站定看了过去。
来人看装扮只是一个传话的小厮,下了马之后朝裴珩行了礼,“殿下是否丢了什么要物?”
裴珩笑了两声,“丢了三千两银子。”
来人一愣。
“说吧,到底什么事?”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带起他鬓边的两缕头发。
“小的…小的是想问这串钥匙是否是殿下您的,刚刚散朝时有大人落下的。”
小厮说完之后再抬起头时却看见,裴珩已经走到季敏敏的身边,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时不时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凑到季氏的耳畔低语些什么。
季氏虽没有像这位名声在外的皇子一样笑眯出桃花眼,却也没看出有半分抗拒。
小厮匆匆忙忙地作揖,“既然不是殿下落下的,小的这就退下了。”
裴珩没再理会他,搂着季氏转身进了金碧辉煌的弦王府。
“殿下,那人走了。”李路凌走进府门。
裴珩收敛了刚刚面带桃花的笑意,眼神突然冷冽,“派人跟好,查清楚底细。”
“是。”李路凌答完便出门了。
突然只剩下裴珩和季敏敏两人,才发现逾矩的动作竟然保持了这么久,两人之间像有弹簧一样快速地弹开了。
两人并肩朝正厅走去,季敏敏察觉氛围有些微妙和尴尬,开口,“刚刚那个小厮有问题?”
裴珩说道,“是,如果你丢了像财库或是机密文阁的钥匙你会认吗?如果拿下这把钥匙不就承认了自己疏忽职守了吗?”
季敏敏点了点头。
裴珩冷哼一声,与刚刚笑得如同一只狐狸的九皇子判若两人,“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试探本王,看来对方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了。”
暮色朦胧,落日余晖很快被黑夜遮掩得消失不见,偏院的厢房里已点起莹莹烛火。
昏暗里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曳,如萤火虫般给暗夜染上旖旎的暖黄。
季敏敏坐在床边,不知道第几次因为瞌睡头撞在了床框上,抱怨道,“…这贼人怎么还不来。”
裴珩坐在桌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没做回答。
季敏敏起身也走到桌边坐下。
裴珩给她倒了一盏茶,她拿起杯子转了两圈,喝完确实觉得精神了一些。
季敏敏用余光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位在外人眼里不着四六的九皇子,其实私底下却是这样毫无破绽的一个人,就连此刻也毫无困意。
清醒得令人可怖,烛火在他的瞳孔中倒影,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的不可一世此时却直白地写在脸上,也毫不掩饰地展示给季敏敏看。
季敏敏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
“冷就多披一件披风。”望着烛火的裴珩把视线转向她,轻轻抬起的嘴角磨灭了他的阴翳,又是那个玉面狐狸。
季敏敏摇了摇头,接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你怎么会那种机械绳的系法?”
季敏敏的哈欠才打了一半,赶紧闭上了嘴,一句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让她如临大敌。
今日下午他看见她给五皇子挂玉佩,现在想来是有过片刻不对劲,现在看来是这个缘故?
“自我记事起,我父亲就喜欢研究这些机关之术…”她面不改色地扯起谎来。
却被裴珩厉声打断,“这种绳法是我母后发明的,与你父亲又有何干!?”
裴珩直直地看向她,眉宇间的冷厉如同在看向一只待宰的羔羊,手中的茶盏被他紧攥着拍在桌上,撒出的茶水将红色的桌布染成更深色,说是血渍也难以分辨。
季敏敏对皇家私事所知甚少,凭借原主的记忆只能想起,据传言先皇后红杏出墙,被皇帝废后后郁郁而终,而作为唯一的嫡子的裴珩在后来只是被废储已是圣上开恩了,又不知有多少民间传言裴珩并非是皇帝血脉。
而季敏敏却无端扯上自己的父亲无疑是踩中了裴珩心中的大雷。
季敏敏背后沁出冷汗,心跳如鼓,看着裴珩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如若他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己阴狠至此的本性又何至于被抓住“穷奢极欲”的借口,被拉下太子之位呢?
“说——”裴珩还未说完,门外传来响动。
两人赶忙从偏院赶到正院裴珩的寝院里,凶手肯定以为如此关键的证物是放在裴珩的书房里的,起先演给那厮看就是为了迷惑对方。
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被李路凌狠狠压在地上,如同毡板上的鱼徒劳挣扎。
“殿下,此人来偷证物,人赃俱获。”
裴珩上前走了几步,李路凌继续说,“但这人嘴严得很,一个字也没说过。”
裴珩眯了眯眼睛,伸出手猛地扯下那人脸上的蒙面黑布。
“你认识此人吗?”裴珩细细打量着这人。
季敏敏觉得有些眼熟,她缓缓点了下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她蹲下身子靠近了些,却发现那人正狠狠地盯着她,眼睛布满血丝,看她的眼神就如恨她恨得入了骨一般。
“你为何…”
季敏敏话说一半一根牛毛细的针从那人的嘴中飞了出来,直直地朝季敏敏的脖颈处飞去,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躲闪不及。
“啪”得一声,从侧方伸出来的一把折扇挡住她了她的视线,那根本就微不可查的毒针不知道已经落在哪里了。
“啊!”
那人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李路凌的佩刀已经插进那人的左肩,使他无法再继续耍手段。
扇子收回去时带起的风里染上了一点清淡的檀香,季敏敏慢慢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
“把人关起来严审,不要伤了性命。”裴珩交代了几句,拿起侍女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
待人被带了下去,季敏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蹲在地上仔细寻找那根极细的银针,在花色繁杂的地毯上就如同大海捞针。
“你可是在寻这个?”裴珩幽幽地问。
季敏敏抬起头,那根极细的针直直地扎进扇柄中。
“我好像想起那人是谁了…”季敏敏接过扇子,端详着这根银针,回想着那人口中吐针的模样。
“有一次我与父亲一同上街,在街上看见一个靠嘴巴杂耍卖艺的,能变出花来。”
季敏敏站起身,继续说,“我接连去看了好几日,但后来有一日那人在表演时被讨债的抓住了痛打一顿,我便帮他还了那些债。”
“谁知后来他一路追到蒋军府,向我爹讨了个扫地杂役的差事,说要还债,我爹见我平日喜欢看些杂耍便把他留下了…”
裴珩问,“是那人?”
季敏敏郑重地点了点头,“是,那人刚来府中时还经常被我和侍女们拉来表演杂耍,只是后来看多了也变不觉得新奇了,所以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只是看他口吐银针的模样才想起来有着一号人。”
“想来也有四五个年头了…”季敏敏仔细盘算着,跟那日在停尸房里凶手在将军府卧底已久的推测差不多。
季敏敏把扇柄上的银针用毛巾包裹着,仔细地摘了下来,和小匣子当中另一根针在烛火下对比观察。
“有何发现?”裴珩问道。
季敏敏将两根针拿到裴珩的面前,“这两根针毫无差异。”
裴珩微微蹙眉,“那不是正能说明此人便是凶手,你是觉得这正是疑点?”
季敏敏点头,“看那人刚刚的架势是要与我同归于尽的,必定是使出了全力,但是只能将针扎进木柄中几毫,况且还是在距离那么近的情况下。”
季敏敏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距离,裴珩微微点头。
“而我父亲的伤口中的针已经完全灌入身体,连胸骨柄都被打穿了,如若要达到这种程度,”
季敏敏面对着裴珩,回忆着当日的场景,边说边向前缓缓走了两步。
“在宴会当日,此人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我父亲这么近。”
季敏敏的嘴巴正好对着裴珩胸口的位置,而两人距离很近,连额头都能感受到裴珩呼出温热的鼻息。
两人这才觉得不对劲,都各自往后撤了一步,裴珩撞在了桌子上,氛围一时尴尬起来。
季敏敏侧过身去,“我只顾着还原现场了,有逾矩的地方,还请九皇子多担待…”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所以以你所见,以此人的功力是绝不可能是凶手的,凶手一定使用了工具。”
季敏敏点头。
“这人摆明了是送上门来的,刚刚吐这一针更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是凶手。”裴珩仔细打量着这扇柄中刚被扎出来的小孔。
季敏敏无奈道,“此人确实是有备而来,盘问也只能问出一些我父亲是何时何地如何恶待他的家人,所以才甘愿在将军府蛰伏多年,只为大仇得报死而无憾的故事。”
“确实如此,”裴珩用拇指轻轻摩挲扇柄,又轻轻抬起嘴角,“但既然送上来的礼物,又岂有不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