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短短三天时间来打破死局证明清白实在是难题。
一眨眼间,现在已经是第三日的晌午。
偌大的太阳高悬空中,建造城墙的工人都赤膊上阵,四周弥漫着如浓雾般扬起的烟土和各种嘈杂的声响。
季敏敏站在吊运石材的简易起重机旁边,身着藕粉色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与周围尘土飞扬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珩站在不远处,看到这番景象眯了眯眼。
裴珩在宫里正好待了两日,这两日未听闻心腹传来什么进展性的密信,本以为季敏敏会在家里急得坐立难安。
却没料到现已经是第三天了,她竟然还有闲心对修城墙的工程有什么指点。
裴珩远远观察着那个从未见过的井轱辘,原本吊重物只用一个定住的井轱辘,需要四个人拖着重物,还需四个人拉绳子才能将木材石材运到高处。
而现在在下面又加了两个会动的井轱辘,用绳索串了起来,现在只需要一个人拉绳就能把材料拉起,既省力又省时。
裴珩挑了挑眉,“这两天时间她都在研究这个?”
“不止,”李路凌把手里的图纸展开,“季小姐还画了好几个草图,这个是改进立轴风车的,这个是要在水车上加上上射式水轮…哦对,小姐还说要等冶金水平提升之后,要做什么,蒸汽风箱!”
一张张图纸在李路凌的手里随着风卷起边,发出声响如蝴蝶振翅,裴珩问,“其他的也落实了?”
“不是,还有一个脚踏式缫丝车,您看,就是脚踏驱动轮盘转动,还加入了导丝滑轮,一个人可同时操作2-3个茧的抽丝。”李路凌指着图纸说。
裴珩看着远处缓缓移动的井轱辘,视线又落到季敏敏的身上,她头上的翠玉步摇随着抬头频频摇晃,他问,“她的丫鬟怎么没跟在身边照应?”
李路凌拍了拍脑袋,“对了!季小姐还发明了一个给孩童玩的榫卯玩物,那姑娘应是集市上教他们怎么玩呢。”
李路凌继续说,“现在长安城里所有人都在夸季小姐的厉害。”
裴珩眼睛闪了一下,从干苦力的男人到妇孺孩童,又是起重机又是缫丝机和榫卯玩具的,还有那些仅是纸上谈兵就被传扬出去的工具,季敏敏莫不是要通过赚取民心做缓兵之计?
忙活了一上午的季敏敏回到府上,只坐下喝一盏茶的功夫,侍女小翠就从集市回来了。
季敏敏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消息放出去了吗?”
小翠眼睛亮了起来,“放出去了放出去了,现在长安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说将军是死于毒针刺杀,并非是酒菜下毒…”
季敏敏点了点头,小翠端来一盆水,打湿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在工地沾上的尘土。
季敏敏仰起头,听小翠继续说,“小姐,百姓还都说小姐您人美心善,机敏过人,绝对不是弑亲之人,现在大家对您的评价和之前大相径庭呢,不枉您这两天熬夜绘制图纸,都没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李路凌通报进院,抱拳作揖,“季小姐,王爷要带您进宫面圣,为兵部尚书暴毙一案。”
季敏敏并不惊讶地点了点头,看着李路凌离开的背影,她嘴角微微抬起,她终于等到时机添柴让这团火烧破纸了。
*
太极殿内,除了裴珩和季敏敏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大臣。
四周朝着唯一一个穿着淡雅素净的女子投来无数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皇帝打量,“弦王,这就是你说的能人?”
众臣议论纷纷。
裴珩笑着拱手,“正是。”
“九皇子慎重啊,不要被蛊惑了啊!”
“荒唐!女子为官已是闻所未闻,何况还是弑父嫌犯!行刑那日匕首中发现的毒药不就是证据!”胡须都已花白的礼部尚书呵斥道。
“弑父?王尚书竟全然不知将军是死于刺杀?并非投毒!现如今长安城里无人不知。但毕竟王尚书年迈耳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在众多反对声中兵部侍郎竟公然反驳德高望重但思想迂腐的礼部尚书,气得王尚书咳嗽起来。
“皇上,此女虽未脱嫌,但如今百姓皆颂其德。如果遽加之罪,只恐会激起民怨。”工部尚书如实说。
皇上疑惑,“皆颂其德?为何?”
工部尚书呈上前两日季敏敏绘制的图纸,每一张图纸上的机关和零件都绘制的无比详尽。
“这两日,季氏所创的缫丝机、悬重之器既省时工又省人力,乃至孩童之间都盛行起榫卯之戏,深得民心。”
皇上翻阅着图纸,脸色松动一些,但仍旧半信半疑。
刑部张尚书站出来,“让弑亲疑者查案万万不可!更何况此女命人取走证物,岂非做贼心虚!”
听闻此言,裴珩斜睨季敏敏,却发现她竟然面不改色地看着这帮群情激愤的大臣,似乎从一开始这些如火如荼的各路争论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张尚书继续反对道,“妇道之人,难堪此重任!”
众人又陷入窃窃私语中,似乎陷入僵局。
“张大人。”
一道清冷的声线打断议论,但掷地有声毫不让人觉得柔弱可欺。
众人看向沉默已久的季敏敏,她慢条斯理地上前走了两步,“您腰间那把新得的波斯弯刀,卡簧修好了吗?”
张尚书脸色骤变,季敏敏已经走到距离他只有他两步之遥。
见他沉默不语,季敏敏轻笑,“刀刃第三节的暗纹要逆时针转两圈半才能开刃,您总顺时针拧,难怪卡住。”
她突然伸手在张尚书腰间一拂,众人只听“铮”的一声,那把号称无人能解的波斯宝刀已然出鞘。
众人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自觉失态之后噤了声,满堂寂静。
唯有裴珩的诧异消失不见,摇着扇子,淡笑起来像狐狸。
皇帝看向从没说过话的裴延,“凌王,你所见如何?”
裴延颌首,似乎深思熟虑,“九弟自然有他的考量…只是…刑场立约,三日为限。今期已至,而季氏之嫌未尽洗,恐有..”
季敏敏看向他,却和记忆中一张脸重合,原主自幼爱慕五皇子裴延,在将军府宴会那日两人还在花园中私会过,但现如今却没有帮她说话?
心中疑虑未消,季敏敏打断了他,铮铮有词,“皇上,我已察知真凶,且获铁证如山,明日未时必可擒获归案!”
皇帝终于点头,“准弦王所奏,暂授季氏兵器鉴察使之职,协助调查两起命案。”
此话一出,众人无论是心服口服还是有所不满都噤了声。
退朝时,原本走在裴珩身边的季敏敏故意落后几步,大臣们都三三两两的离开,无人在意。
当裴延经过身边时,她轻声道,“殿下腰间玉佩的绳结松了。”
裴延只是一抬眼的功夫那枚玉佩已经被季敏敏轻巧地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晃了晃,他脸色骤变。
“这种双鱼结要顺时针绕满三圈才牢靠。”说着又帮裴延把玉佩重新系到腰间的佩带上,轻拽了两下表示牢固,但又不让人觉得逾矩。
说完季敏敏转身离开,看见裴珩正站在院落围墙外等她,便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两人上了马车,氛围却意外尴尬,裴珩脸上并无喜色,较平日甚至还冷了几分。
裴珩开口,“谋杀将军对真凶是谁季小姐已经有眉目了?这两日只听闻季小姐奔走各地推广机械术法,只得了民心,但未见案件有何进展。”
季敏敏摇了摇头。
裴珩眼神闪过一丝惊异,“那你还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铁证如山?”
季敏敏警惕地瞥了一眼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压低了声音,“九皇子,您看。”
季敏敏从长袖里掏出前几日命人拿回来的证物匕首,她取下护具,小心翼翼地转动刀柄。
果然一根细针蹿出,狠狠地扎在窗棂上。
裴珩呼吸滞了几秒,诧异道,“…这道机关若是被发现,那你岂不是百口莫辩?”
季敏敏点头。
“你想,引蛇出洞?”裴珩了然。
“是,据我猜测,凶手是一个心思十分缜密的人,既然能在刀柄中装毒药诬陷我,必定还有另一道机关,那就是毒针。”
“而这道机关也只有我和凶手知道。”季敏敏抚着刀柄上的纹路,“既然我已经放出铁证如山的狠话,凶手必定急于找出这把匕首给我定罪,刑部尚书又在众人面前说出匕首已经被我拿回弦王府的消息,今晚此人定会自乱阵脚。”
裴珩挑眉,“要是还是像上次那样,仅凭一把普通匕首就定了你的杀人动机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两日要连夜赶制工图,获得民心了,”季敏敏胜券在握似的笑了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无人不晓,在这样模棱两可的审判里民心比所谓证据更重要,就像一阵风,能把旌旗完全吹向无罪的一方。”
裴珩背靠软垫,摇着扇子,笑道,“看来季小姐不仅精通机关技法,还精于算计人心啊。”
季敏敏收起匕首,藏入袖中,“九皇子谬赞了,只是今晚弦王府有客造访,还请九皇子多担待。”
季敏敏说完眼神如鹰隼般,露出从未有过的锋芒。
万事俱备,东风已来,旌旗在空中作响,只用坐等火势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