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等等!公子,您说什么?去‘百花楼’?”
说完那三个字,连陆骁都没忍住忐忑的吞了吞口水。
隔着黑色厚重绸锦的车帘,梅元卿端坐在于正位之上,声线清冷的嗓音从车厢里闷闷传出:“太子殿下被韩高带到百花楼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陆骁想,自己家公子那可是十里八方,乃至整个皇京内出了名的严于律己,避色不及,今年二十有二,连亲都未曾议过。
怎么会去那种腌臜之地?这不是有辱公子名节吗?
“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公子仁心宽厚天天给他擦屁股。”
陆骁轻嗤一声,不以为然,拉起策马的缰绳驱使马匹前进,小声嘟喃着,替梅元卿发泄着不满。
又因为是自小习武的粗人,大字也不识几个,说话难免有些粗俗。
他只觉得白殊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公子都要给他善后。
闻言,梅元卿倒是板板正正的开口道:“不可妄自非议殿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既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为臣子,侍君理当以礼为准。”
陆骁仰着头朝后面发牢骚:“得得得,我的好公子,现在我们做下人的连心疼你几句都不成了。”
面对肆意跋扈、异常纨绔的白殊,梅元卿也时常为自己的这位学生感到头疼。
奈何昔年受故人所托,作为他的老师,即便不能将其教导成一代明君,起码要保证他今世无忧。
车轮碾过街中央的青石板路,发出阵阵“窣窣”声,一辆阵势低调却装饰不凡的马车没多久就停在了百花楼前。
梅元卿尚未下车厢就闻到了胭脂水粉浓腻的气息,他待在马车里轻咳一声。
随后,陆骁快步上前替他单手撂起车帘,只见马车内缓款走出一个容貌清秀,微微皱眉的紫衣贵公子。
在外挥着丝绢俯首弄姿迎客的老鸨,一回头,锐利的眼神就捕捉到了梅元卿的身
影。
她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起迎面而来的这两人,一个腰间配着剑眸中藏着几分戾气,十分谨慎细微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另一个则是看起来一脸不近**之人,眼眸凉薄,气质出尘,活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或者说,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秦楼楚馆里。
百花楼里眼尖儿的女人可不止她一个,来了这样一位罕见俊秀的贵公子,大家当然是蜂拥而至般的涌了上去,可最后都被公子身边侍卫的闪着银光的佩剑吓退却了。
从始至终,梅元卿步步从容不迫,一个不该有的眼神都没有过。
在身边陆骁的护送下,他快步走进了百花楼内。
几杯烈酒下肚,已是身体最后的极限。
白殊一路走的东倒西歪,最后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渐渐消散的意识恢复了一些。
她随手推开一间房门,身形不稳,双腿无力,再晚一些估计就要倒在门外了。
此时此刻的她也全然顾不上什么仪态了,靠着嘎吱作响的门扉跌坐在地,头痛欲裂,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躁动,伴着一股恶心的反胃感险些就要从嘴里挣出来。
就在这时,紧闭双眼的白殊突然察觉唇边一热,再次睁眼时,居然是先前那个红衣花娘。
霓裳将一杯温茶放至他的唇边,“公子喝杯茶吧。”
白殊额前的发丝凌乱尽数被汗水打湿,黏在鬓间,眼睑泛红,同时一间警惕的看着面前这人无事前来献殷勤。
霓裳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担忧,主动开口解释道:“奴唤霓裳,方才公子替奴解了围,奴很是感激。您放心,奴没有恶意的……”
闻言,白殊盯着她的双眼,观察着她的神情,确认她没有心虚说谎后,才敢张口喝下那杯茶。
茶水饮完,霓裳又贴心的用自己随身的帕子给白殊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这时,她发现那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霓裳,给你赎身要多少钱?”
突然,白殊开口说道。
霓裳整个人愣了一下,回神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继而才发现那人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自己。
做为身份卑微的妓子,霓裳从未有过资格正视某位宾客的面容,而人们也不会将目光留恋在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身上。
直到被盯得耳根悄然发烫,霓裳局促不安的低下头,慌乱的躲避着这道灼人的目光回答到:“五……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说实在的白殊对这笔钱没有多大的概念,只想着自己乃是尊贵的太子之身,这点钱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突然,白殊勾唇一笑,身躯猛地向前一倾。
几乎是一瞬间,霓裳看见那张笑意不达眼底的俊朗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随后便听见那人压着嗓音说道:“你替我办一件事,今日我便还你一个自由身。”
“这门买卖,你做是不做?”
闻言,霓裳瞳孔骤然放大,眼里全是对摆脱束缚和向往自由的不可思议。
白殊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
实在是太单纯了,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尽表于面上,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人看破心底的想法。
还没等霓裳开口,白殊抓起面前之人微微发抖的手心,在她手里塞了某样东西,随后又笑了笑:“不要让我失望啊……”
霓裳离开后,白殊并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趁这段时间清醒了一些,又快步寻找着出口。
奈何百花楼里弯弯绕绕,楼房众多,倒像是个迷宫似的,三番两次将她给绕晕了脑袋。
楼下传来一声声老鸨的呼喊:“哎哟喂公子,您这是要往哪去啊??上面可去不得了啊!”
梅元卿的眉眼气质以及他身边的随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按理说他要去哪儿只要钱给到位了,就是送上天去那也不在话下。
可是今日是实打实的有贵客在楼上的厢房,为了避免惹出岔子,她只能和颜悦色的好生相劝。
“如何去不得?”听完老鸨的话,梅元卿止步回头,明知故问,“陆骁。”
那边梅元卿喊了一声,陆骁就一脸肉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丢给老鸨。
老鸨忙不迭地的接下打开一看,眼睛差点没被晃瞎了——满满一包,全是金灿灿的金叶子。
即便是这样老鸨还是不肯让他上楼,“公子奴家知道您不差这点儿身外之物,可是今天真的不行,上头坐了一位贵客呢……”
最后一句话,是老鸨压低声音悄悄告诉梅元卿的。
闻言,梅元卿眸中投出一道寒光,老鸨被瞪得瞬间一激灵,“何处来的贵客好大的排面,该不会是天家来的吧!”
梅元卿的话一语道破,老鸨被吓的瞬间双腿发软,她和韩高本就是一丘之貉,私底下尽谋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日本就是和韩高串好气儿被的,不知道是那个挨千刀的走漏了风声,这样看来这位公子极有可能朝廷里做官的,位高权重。
见势头不妙,老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着自己吃饭的饭碗去和人家作对,于是眼咕噜一转,脚底抹油去给韩高通风报信去了。
白殊听到了下面的谈话,误以为韩高是想瓮中捉鳖,这么一看倒是不想。
梅元卿急切上楼,在拐角处就遇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殿……!”
话还没说出口,白殊便扑进了他的怀中,有气无力的说道:“带我走……”
怀中之人周身滚烫,身似高热不已。
察觉到白殊的不对劲,梅元卿立马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身上,兜住了她的脸好不叫人看了去。
亥时三刻,宫门早已落锁,东宫怕是回不去了。
陆骁手持缰绳驾马缓慢前驱,“公子现在去哪儿啊?宫门都落锁了。”
“回府。”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行。”
陆骁答应,缰绳绷紧往后一扯,马儿打着响鼻便换了一个方向向着梅府驶去。
宽大舒坦的马车车厢内,香炉里燃着一只沁人心脾的醒神香,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此刻的白殊不单单是醉酒了。
她脸颊泛红靠在梅元卿的肩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一个燥热的火球,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将脸颊的发丝打湿。
梅元卿紧绷着唇线,双手极为不自然的落在膝盖上,时而攥紧手心,时而放松,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汗。
他是宫里为数不多知道白殊真实身份的人,也知晓她身为女子。
只因每每路过坎坷颠簸的路段,白殊微凉的唇角就会擦过自己的下颌,他往后退让一步,她摇摆不定的身体就会多近一尺。
如此,实在不妥。
且不说有违君臣之道,自己更是她的老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身侧之人打断了。
“水……我想喝水……”口干舌燥的白殊看着案几上的杯子说道。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梅元卿微微倾身提起茶壶给白殊倒了杯水,手指试探过杯壁的温度合适后才递到她的手中。
白殊接过杯子就直接喝了起来,约莫是实在渴的厉害了,喝的有些急,不少茶水从唇边溢出,顺着下巴、颈侧的曲线滑落至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