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还没开始打鸣,江苧兮便浑浑噩噩睁开了眼睛,耳边隐约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她顿时清醒了,立刻爬下床。
跑出去一看,却见林卿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持书卷,俊美无华的长相配上一身月白长袍,倒有几分魏晋文人的风骨。
那人凤眸轻转,目光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高傲且挑剔。
江苧兮成功感到了被冒犯,正要转身灰溜溜回去梳妆,却听身后幽幽传来声:“邋里邋遢,成何体统。”
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攻击力十足。
少女握紧了拳头,我忍!
她转过脸来谄笑:“让殿下见笑了,奴婢就是听到外头风声好大,起来看看,奴婢这就收拾好自己,立刻去御药房给娘娘取药!”
谁知林卿珏根本不看她,修长的手指挑了几页书页,江苧兮肩膀抖了抖,却连重重关门的怨气都不敢发泄。
她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她是要投诚,她是要获取主子的信任。
这个主子虽难伺候,但起码比林昌晔那个心机男为人要简单的多,应该——应该不是那用完人就踹了的反派吧。
江苧兮气哼哼地梳头换衣,再打开门时,正好瞧见林卿珏伸了个懒腰,像是要回屋睡回笼觉的样子,她扯着嘴角,笑眯眯道:“殿下好生休息,奴婢等会就将药带回来。”
林卿珏睨了一眼她,慢慢悠悠回了屋,啪地声将门关上。
江苧兮冲着那方向做了鬼脸,然后便快步走出门去。
依照书中对各宫位置的描述,御药房距离去华宫,简直有跨越了半个皇宫那么远。
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宫女,只配老老实实走过去,更别提一个在冷宫里伺候的,沿路碰见守卫大哥,她还会被多查问几番,平白遭受几个白眼。
江苧兮无视了那些或调侃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气定神闲地穿过一条条青石板路,跨过一个又一个宫殿连接处的门槛。
“小兮!小兮!”
“小兮!小兮!”
“小兮!”
.......
被喊了好多声,江苧兮才反应过来那小太监喊的是她,小太监将她拉到墙角,一脸关切问:“你听说了没有?师傅死了!”
江苧兮一脸茫然,心想你谁啊。
小太监自顾自继续说:“虽说师傅平日里待我也不好吧,但是总归是带我入行的,昨夜我瞧见了,脑袋跟西瓜一样被砸了,满屋子的血,好吓人。”
江苧兮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的身份,福海公公收的众多徒儿中不起眼的一个,小鹤子。
书里,小鹤子撞见了她与林昌晔私会,她便将他推进了御花园的池塘里,被捞起时整个人肿得面目全非。
她按捺住回忆剧情的心思,趁机打听:“可有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小鹤子丧气地摇了摇头:“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等天亮了,御林卫会亲自去搜查现场,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江苧兮心下松了口气,还好昨夜她临走前检查了现场,他们就算上房捡瓦,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件东西。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小鹤子好奇问。
“御药房,给冷宫里的主子拿药。”她漫不经心地答。
“唉,你这也是不容易,守着一个病的,一个疯的,下次若有我发达的机会,我想办法捞你出来。”
江苧兮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她眨了眨眼,挤出两滴泪,“你真好,咱们多多努力,一定会有出头的一天。”
背过身去,她又回头喊住了小鹤子,凑到他跟前小声道:“若是有福海公公那边的消息,跟我通知一声,公公死了,总管太监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得攒把劲儿。”
小鹤子瞪大了眼:“小兮,你——”他心想他这才几年的资历,前面多少师兄在前头侯着呢,小兮可真敢想。
江苧兮拍了拍他的肩:“有事来去华宫找我,我有事也会想办法找你的。”
到了御药房,偌大的殿里只有一个掌事姑姑在打盹儿。
江苧兮硬着头皮轻轻推了她两下。
没醒……
再推。
脑袋偏了一侧。
再推。
那人醒来了,神情很不悦:“你哪个宫里的,没看到我正睡着么?”
说话的人是长华,御药房统管各宫药材用度的大姑姑,今日她竟亲自值班,真是难得。
江苧兮笑了笑:“打扰姑姑清梦了,我是去华宫里服侍的,来为刘嫔取药。”
长华鼻哼了一声:“那地方还用得上取药?治不治都一样,何需浪费这些好药材。”
江苧兮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拿出一块小玉牌,轻轻塞在长华手心:“姑姑,这去华宫虽晦气,但若真死了人,上头那边也不好交代。”
“正像您说的,宫里也就那俩人,不差这一口药材不是?”
长华摸了摸玉牌质地,笑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做人,我给你去包。”
江苧兮福了福身子,乖顺地候在一旁。
眼神幽幽盯着那慢悠悠抓药的身影,江苧兮眼神闪烁了几下。
去华宫的吃穿用度一向不好,她首要讨好主子的方式,便是从吃上下手。
能用钱打点的事,那都不叫事。
原主在林昌晔手下做事,得了不少赏赐,若是能带着这些珠宝钱银出宫也就罢了。
可惜都是宫里的东西,她没法去宫外用啊。
再说林昌晔那双眼睛还盯着她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少女深吸口气,转瞬一个药包便被塞进了怀里。
“谢谢姑姑!”她甜甜一笑。
长华点了点头,心里却觉讶异,谁被支到冷宫里去干活,都是满身怨气,懒散又懈怠的,这丫头倒是不同。
江苧兮拿了药,立即回了华宫。
回到宫里时,院子里没人,她想到可能林卿珏还在睡着,便径直跑去后院小厨房煎药了。
不像是其他宫里的娘娘,会有奴才争先将煎好的药送去宫里,冷宫就她一个奴婢,总不能她去敲主子的门让主子来干活吧。
少女被柴堆里窜起的火苗热出了一头汗,她用蒲扇扇了扇风,翘了个二郎腿,刚想歇会儿。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她回过头,却见林卿珏目光停在地她那翘起的腿上。
还没来得及把腿放下,这人已先行开口:“这药再煎下去,先把自己熏死了。”
江苧兮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火堆里窜起的黑烟,她捏着鼻子咳了几声,眼泪汪汪道:“殿下,去华宫里如今没有好碳,只能搞得烟熏火燎的,日后奴婢努把力,给您弄回来些好的。”
林卿珏望见那双被烟雾逼出泪的眼,眉心跳了跳。
这个小兮,之前在宫里伺候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叫不动她做事,偶尔搭话也是不耐烦的,哪里会对他这样殷勤?
男人袖口掩着鼻子后退,“说吧,可是哪个宫里肯收留你了,不日便要离开去华宫了?”
江苧兮站起身来,捂住心口,一脸赤忱地道:“殿下!您冤枉奴婢了!奴婢以前只是懒惰,但奴婢不傻!奴婢就待在去华宫,哪里都不去,您赶奴婢走,奴婢也是不走的!”
看着那人一副要请老天辨忠奸的模样,林卿珏嘴角抽了抽,却听眼前人又声泪涕下地道:“殿下,请您再给奴婢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奴婢会好好服侍您和娘娘!晨昏定省!好好做人!”
林卿珏目光写满了不信,江苧兮决定以真诚打动人,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奴婢是突然发现,这宫里水太深,以奴婢这点道行,根本混不明白,还不如跟着殿下您好好干,若是殿下未来您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奴婢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哦不——沾沾光。”
男人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冷笑,声音跟温柔刀似的,音量不大,却直扎人心:“怕是想攀附别宫,被再三拒绝,投报无门了吧。”
他倒是聪明,江苧兮内心轻叹,这炮灰原主的确是想过各种办法离开冷宫,但被各宫拒绝了一圈,她也只能留在去华宫里衰衰度日。
只是后来与三皇子林昌晔偶遇,她一眼心动,决意为爱牺牲、留在去华宫监视林卿珏的一举一动。
对于刚刚男人的话,她无从辩解,只是意味深长笑笑,说出了句暧昧至极的话:“这说明奴婢注定也只能是殿下的人。”
——
林卿珏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眼神晦暗不定。
面前这女子样貌生得清秀,就算是摆在宫里这美人如云的地方,也算是容姿出众的。
一双杏眼亮得像星子,此刻勾波含情地望着他。
他不自在地将视线挪开,想起此人前日夜里还在和林昌晔宫里的侍卫鬼鬼祟祟说些什么,脸色更沉了三分,道:“何时做事能有你说话这般好听?”
“若是被我发现你有异心——”
江苧兮感受到那冷刀子似的目光,立刻挺直了身板,一脸虔诚:“绝无二心!奴婢以后一定做的比说的更好!”
她一面表忠心,一面内心盘算了下,是否该现阶段将她与林昌晔之前的关系和盘托出。
犹豫了片刻还是作罢。
很显然,林卿珏对她还不信任,若是直接把所有事都先傻愣愣说在前头,他疑心一上头,把她立刻杀了怎么办?
还是不要冒这样的风险,等她今夜先和林昌晔见面探探情况再说。
少女低头看了眼,笑道:“药煎好了!奴婢这就去服侍娘娘喝下!”
林卿珏看着那碗她端在手里的药,道:“我去吧,你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别让我闻着烟味。”
望着男人优雅离去的身影,江苧兮龇牙咧嘴挥了几下小拳头,哀叹一声,只能开始收拾残局现场了。
还好这些丫鬟必备本领,她在片场就做过了,以前在晋升十八线小明星时,她是个明星助理,什么脏活累活她没干过?
幸亏甲方只有两个,真正意义上,也只有一个能对她的工作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她收拾东西的动作都轻快了些,甚至开始哼小曲儿。
——
林卿珏端着药回了屋,门关上后,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定在林卿珏面前,迟疑道“殿下,这药——”
“倒了,药渣留下来,去找太医署的秦太医看看。”林卿珏面色阴阴。
他想到刚刚那人在自己面前撒谎献媚时的收放自如,心口有些发闷,他突然有些后悔,在此人从福海屋里逃出来时,没有一刀解决了这个祸害。
林卿珏伸手在腰间探了探,眉头顿时锁紧。
那里少了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