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回来三四天就行了。”
苍白的病床上是自己熟悉的妈妈,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睡衣躺坐在病床上。
“别说这个。”孟思遥轻轻打断她。
她找个凳子坐下,直接问她点别的事:“早上吃了什么?”
“就喝了点白粥,吃了半个包子,没什么胃口。”她盯着的那个病人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你别一回来就审我呀。倒是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休息好?”
说完这些,她又嘟囔了一句:“就说让你别着急回来。”
可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亮的,眼尾都笑出来了皱纹,看得出很高兴。
“没事,反正睡够了。”孟思遥下意识想起来昨夜到今早的那些波折。
虽然屡次被中途打断,但因为实在太累,她还是在高铁和车上断断续续睡了不少时间。
“脸色还是不好。”孟母伸手摸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是不是最近又熬夜了?”
一下子问住了关键。
孟思遥僵硬地转了话题:“妈,你就别操心我……医生早上来查房了吗?怎么说的?”
她反手握住妈妈的手,熟悉的、略带薄茧的掌心贴在自己略凉的手指上。
“来过了,就说指标都正常,让正常休息禁食,等着明天手术就行。”妈妈顺着她的问题回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妈妈拿出来自己的手机,给她看了自己的备忘录。
里面一条一条的都是医生和妈妈在说过的注意事项,时间是昨晚六点。
而那个时间的孟思遥还在另外一个城市,不在她的身边。
长大很苦恼的。
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妄图脱离一切束缚,却偶尔还是会发现自己依然被亲情这根线牢牢牵着。
就像是一只不自由的风筝,在风中挣扎地飞。
靠近则怨恨控制,远离则想念牵挂。
孟思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手机上那些细致的记录,努力把这些注意事项记在心底。
鼻子无法控制地发酸,她赶紧低下头,不愿意被妈妈发现,掩饰住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眶:“好,我会在的。”
“遥遥,怎么了?困了?”她温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孟思遥埋在被子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就是……有点……”
话到末尾也没编出来半个词。
可是妈妈却懂了:“没事啊,我都接受了。医生说切掉之后,只要好好恢复,就不会再贫血了,也不至于每次来月经都疼得死去活来,是好事。”
妈妈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孟思遥不懂。
她只知道妈妈有着子宫肌瘤,从来不知道她有腺肌症这种病。
如果孟思遥自己还知道要吃止痛药,那么抗拒止痛药的妈妈这么久是靠着什么熬过来的呢?
想到这里,孟思遥的心就像滚在千针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抬起头,眼圈红得厉害,声音哽咽颤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每次都只说没事,有点不舒服……你从来不说这么疼……”
万一自己有办法呢?
妈妈看着她的表情叹了口气,抽了几张纸巾,伸手想去擦孟思遥的眼泪,却被她后仰躲开:“可是……痛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妈妈的表情有点困惑。
可是这些又哪里正常了?
孟思遥捂着嘴,说不出话。或者,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离得那么远,工作又忙,告诉你除了让你跟着干着急,也没什么用。而且医生也说了是治不了的病,只能熬到绝经就好了。”
绝经是多长的时间?
一个年轻女性从十多岁迎来初潮,到四十多岁绝经,有多长的时间?
几乎是一个人的半个人生,每个月都要迎来愈发加重的痛楚,甚至还有病灶在各种地方异位所带来的其他影响。
孟思遥光是想象,就觉得窒息。
有些痛苦在自己身上还算能够忍受,可一旦降临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那就是锥心了。
她竟然有那么一刻理解了江辞的执着。
不让自己喜欢的人痛苦,疲惫,受伤,几乎是一个正常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所以她无法理解母亲是如何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痛苦早已习以为常。
“遥遥?”妈妈担忧地唤她,“怎么又哭了?妈妈真的没事了……”
孟思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泪水却掉得更凶了。
忍受,仿佛一种默认的功课一样,藏在专属于女性的课本里。
“你不要再忍了,我也就不需要哭了。”孟思遥随便用衣袖擦干净自己的脸上黏腻的泪水,“我以后每三天就给你打电话。”
她可以定闹钟。
“可是你忙。”妈妈下意识就说出这句话。
孟思遥生气:“我又不是不吃晚饭,可以吃饭时间给你打。”
以前只有周末时间,妈妈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生怕打扰到她工作。
只不过每周的半个小时,后面两个人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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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了几句,就有人进了病房。
这是个三人病房。
孟思遥不好意思露出脸上的泪痕,低头把头埋进了床上的被子里。
“诶,孟姐姐,你女儿来啦?”一道女声和孟母打招呼。
“是啊。我家遥遥连夜赶回来照顾我的,太困了,在这里睡会。”
妈妈自然地替她遮掩了过去,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熟悉。
“那你女儿对你真好啊。”
那个声音里满是羡慕。
*
病房里三个都是要做子宫摘除手术的。
年纪更大的那位,孩子都工作好几年了。只是绝经后突然出血,需要摘除子宫和输卵管。
年纪更轻那位,则是子宫肌瘤过大,和自己妈妈一样的需求,需要摘除子宫。
上午进来的也是那位更年轻的女性,她孩子才初中,没人来照顾她。
只有她朋友会来医院照顾她两天,至于孩子,交给家里人照顾。
这些事妈妈在后面告诉她的。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要切……”
还没说完,孟思遥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离谱。
这不是在火车上问是不是都买到票一样吗?哪有在医院问是不是都生病的。
妈妈却掐掐她的手指:“是啊,所以别担心。只是宫腔镜而已。”
她指了自己的腹部。
“只要在腹部开几个口子就好,是微创而已。”
“我知道是微创。”她声音低低的,“但还是会疼啊。”
麻药过后,伤口总是会疼的。
妈妈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着她。
明明需要被安慰照顾的人是她。
*
时间溜走的速度比气温下降的速度更快。
孟思遥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候在病床前,心跳简直比高考那天还要快。
“好饿。”
妈妈有气无力。
禁水禁食了那么久,她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孟思遥握紧她的手:“那要一会了。术后也要等那么久才能禁食呢。”
妈妈可怜兮兮地看向她,眨巴眨巴眼睛:“是啊,我知道。可是真的好饿啊。”
孟思遥看着妈妈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心软和成一片。
她俯下身,凑到妈妈耳边,用气声悄悄说:“宝宝,再忍一下。等你能吃了,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那家芝士蛋挞。”
她很习惯哄她的。
因为她那么爱自己,自己也忍不住爱她。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过了那么久的时间,早已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孟思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手背,像小时候妈妈安抚她挂水的时候那样。
“好,说定了。”妈妈看着她笑起来。
医生护士进了病房,问2床的家属是谁。
孟思遥立刻站起来:“是我。”
“好,请跟我到医生办公室一下,签署术前知情同意书。”医生公事公办地说道。
“好。”孟思遥回头对着妈妈挥挥手,“我马上就回来。”
*
“签在这里吧。”
医生给她指了纸面上的签字地方。
密密麻麻的风险条款,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心上。
虽然知道是常规告知,但“出血”、“感染”、“麻醉意外”这些恐怖的字眼还是让她呼吸一滞,握笔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熟悉的名字被快速签下。
“好,待会手术就会开始。家属一直等在外面,你不要随便乱走。”
“好。”孟思遥郑重地点头。
医生继续和她说术后要注意的地方,孟思遥努力集中精神记着。
涌动的情绪,镇定的理智,同时存在她的脑海里。
“好。”她听完了医生的最后一句话,忍住问出口,“医生,这个手术大概要多久?”
医生顿了一下,看她一眼:“看病人粘连情况,一般是两个小时吧。”
“好。”孟思遥把这个时间记在了下来。
*
妈妈一身单薄的病号服进了手术室,床直接推了进去,但是病人站在手术室里等。
隔得那么远,那么近,开始还能挥挥手。
后面护士走了过来,和她说了什么。
然后就看不见了,关上了门,只能抬头看见手术中的灯,亮得人心里害怕。
写这本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哭。难以控制情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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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