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板阿姨端上来的饭菜打断了剩下的沉默压抑。
不管怎么样,人在面对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太多的难过或者是悲伤。
阿姨来了两次,就端好了这一桌子菜,不大的玻璃板饭桌上瞬间就满满当当的了。
三菜一汤,还烫着。
“菜齐了哈,慢慢吃!”阿姨热情地招呼一声,将最后一盘冒着镬气的青菜放在沈醉面前,又转身去忙了。
食物的香气瞬间就弥漫开来。
色泽鲜亮的鱼香肉丝,椒盐麻辣的油炸小鱼,碧绿诱人的炒青菜,还有一份看起来就鲜得要命的鸡蛋肉丸汤,瞬间将小小的方桌点缀得充满烟火气。
孟思遥捏起了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些打扰食欲的话:“抱歉,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多了?反正以我现在的状态,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实在是照顾不了其他的了。”
沈醉却很认真地说:“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累。”
孟思遥愣了一下,方才开口:“我只是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她下意识就如此说出了这句话。
仿佛她生来就应该满足所有人的期望,哪怕牺牲自己,忍受苦痛。
沈醉轻轻笑了笑,用公勺给她舀了两颗肉丸,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自己活着的第一要务是照顾自己,别的都无关紧要。”
孟思遥忍不住反驳:“可是……”
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哽住了,最后默默咽到了心底。
可是什么呢?
生活总有不得已?别人会失望?
她总是忍不住圆满其他人的愿望,然后把自己的心愿随手丢下边边角角的地方流浪。
直到真正不知道该如何达成圆满的时候,才选择抛弃一切,狼狈逃离。就像对……那段已经失去了的关系。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突然就摄住了她的魂魄。
她从来就没有学过“照顾自己”这门课,结果一进入考场,所有人都埋头执笔疾写,只有她自己抬头盯着时钟发呆,偶尔落笔填下几个疑似答案的结果。
只能等铃响收卷,随手填满考卷的空白,等待命运最后的裁决。
沈醉见到她变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悄悄叹口气,放下筷子道:“不是你的错。只是过去没有人好好教过你,或者……有人有意无意地让你觉得,你内心的感受不重要。”
怎么会有人觉得照顾不好自己是自己的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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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点的菜也上了。
只是一份很简单的扬州炒饭,只不过做得清爽不油腻,米饭粒粒分明,色彩鲜艳的火腿丁、青豆粒夹杂在白米饭中,香气勾人。
但是他没胃口吃。
明明也就早上随口吃了一些东西,就去了超市买菜回来做饭。基本上算是忙碌了大半天水米未进,刚刚生过病的身体并不算轻松,也急需能量补充。
可是他就是没有那份心思。
身体的饥饿,完全被胸腔里那股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压倒了。
大概是他听完了这段对话。
听起来,她之前过得并不好。他并不知道失忆之前,他们的情感交流是什么样子的模式,但是从她这份下意识对所有人的负责态度来说。
孟思遥已经无法忍受到删除好友的地步,只能说明失忆之前他们的情感状态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
一种她无法解决的痛苦,逼得她只能以分手这种唯一的方式去选择这段感情结束。
甚至没有直接说出分手,而是选择了删除联系方式。
她在无法继续的情况下,选择了逃离。
而失忆之前的他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该说不说是曾经的情侣呢?连分手都有如此恰当的默契。
孟思遥选择屏蔽了之前骤雨突袭一样的难过。
因为难过和内耗一样,没有任何用处。
她选择一如既往地忘掉,继续用着直觉去面对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
“这个小鱼真的很酥脆。”孟思遥忍不住夸刚刚咽下的小鱼。
小刺被炸得酥脆,又不油腻。沾了椒盐和辣椒粉,却只是香,没有半点过分的辛辣。
她的转变如此自然迅速,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失魂落魄只是沈醉一个人的幻觉。
沈醉敏锐察觉到了她这份迅速的遗忘。
不仅是表情,她连眼底的神色都洗去了之前的忧郁,变得快乐起来。
吃到好吃食物的简单快乐。
沈醉选择了继续孟思遥的话题,从善如流道:“确实香脆,火候恰到好处。”
他将话题转向了其他方向,聊起了这家小馆子装修的变化,聊起了这周边的变迁。
气氛重新变得轻快起来,不大的方桌之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和二人的谈笑声。
“沈醉,下次再见。”
聊到最后,孟思遥已经能不带任何多余的头衔去直呼他的名字了。
沈醉笑着点点头,看着孟思遥结完账单出门离去。
初秋的傍晚终于来到,小饭店终于来到了人声最多的时候。
可付完钱的孟思遥并没有直接离开。
她走去了一个一个不起眼角落,那是江辞的位置。
桌子上,那盘美味的扬州炒饭只吃了一小半,早已失去了之前的热气。
冷却的油凝结在米粒和配菜表面,显得有几分恶心的油腻。
“江辞,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思遥先开口了。
她拉了一下有点重的红漆木椅,空出一个放脚的位置,就这么径直坐了下来。
江辞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几秒,喧闹的周边仿佛也骤然寂静,世界只剩下彼此之间。
最后是江辞先收回了视线。
仿佛他是心虚的。
不过他也的确该心虚,在孟思遥再问一次之前,他开了口:“……只是路过。”
只是路过?
孟思遥在心底念了一遍,可她不信。
“江辞,你骗傻子呢。”
她坐在他的对面,两手交错相扣,脸上的神色说不上质疑,也说不上温和。
或许她很多时候都算不上敏锐,可对面是江辞。
那个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江辞。
他低头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声音带着点低哑:“好吧,因为我看见你了。”
孟思遥近乎新奇地去看他这么脆弱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
她爱上的那个江辞,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心的、快乐的,哪怕是吵架之后,也没让她觉得他太过伤心,更像是一种抽开情绪的冷静。
昨天他发烧在床,她也不完全是不重视病号,才那么表现。
她只是直觉他没有多么难受,几近相信魔法一样地确信江辞只要一觉睡醒就会完好如初。
事实也是如此,她总是能靠着直觉横冲直撞,找到不算差的选择。
可是他现在似乎真的很难过,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低落地耷拉下来,几乎是被压成了凤眼,神情黯淡至极,有一种破碎的茫然。
她心头的那根弦莫名其妙地被拨动了一下,分不出到底是噪音,还是雅乐?
“你怎么了?”她难得有点人性。
说出口先愣住的是自己,她居然用的是哄人的语气,只是下意识。
江辞却抬起头望着她,看见了她眼底的关心,忍不住就冒头了一点微妙的希冀:“只是很饿。”
孟思遥想了想:“不喜欢吃炒饭?”
或许刚刚结束发烧,江辞没胃口?可是中午走之前,明明就看见客厅桌子上一桌菜啊。
那么多道,总得有他喜欢的吧。
还真的是挑嘴。
江辞几乎是贪婪地渴求着她这简单几句话里的浅薄关心,顺着她建造的不合格台阶走了下去,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孟思遥犹豫了,这分手后还需要管前男友死活吗?
在他貌似有点变态跟踪前女友的情况下。
搁在昨天,她不会犹豫的,但是今天真的看见他这个状态,孟思遥承认了她有点微妙的心软了。
非要说的话,江辞照顾她比较多。
就像那次,他急匆匆找医生半夜赶来。
她勉强说完自己的情况就猝然睡了过去,又或者说是昏迷了过去。下一次苏醒的时候,床边就看见江辞。他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正装,坐在床边昏昏欲睡,轻轻握着她的手。
温暖到像自己心脏里泵出的血液温度。
在她想要抽出自己手的时候,只轻轻动了指尖,就惊醒了他。
她不知道他去的哪个国家,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交通工具这么快回来的。但是她可以看见他脸上浓重的困倦,眼底浅浅的青黑。
那些疲惫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直接清理了个干净,眼底只有对她的担忧和关心。
他几乎是瞬间清醒,下意识收紧了住她的手指,又松了力气,轻声问她:“还痛吗?”
他不记得这件事了,可是她深埋进了心底。
埋得过分深,于是只能在不高兴的时候回想,感叹一下——也有人很爱我的。
孟思遥望着桌子对面的江辞,叹了口气。
就当是还之前的债吧。
“走吧,我请你再吃顿夜宵。”孟思遥拎着自己帆布包,翻出手机开始看附近适合病人吃饭的店。
很巧的是,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更巧的是,医院附近就有一家识青阁。
江辞像是脑子被烧空了,比白天还呆,只傻愣愣地看着她,仿佛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孟思遥已经收起手机,眼神示意他快走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一样,匆匆忙忙应了句好,慌里慌张地去结账自己的炒饭。
笨到差点带倒了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