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间开始没有刻度。
姜畔是被剧痛抽醒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想动,身体却像散了架。
嘴里有股浓重的铁锈味,咸腥。
眼前是模糊晃动的人影。
“钱呢?!死丫头片子!你把老子的钱弄哪去了?!说!”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哑巴了?装死?!”
“小畜生!那钱是不是你换的?啊?!你偷了钱给谁了?!说!不说今天打死你!”
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她蜷缩的腰腹上。
闷痛瞬间炸开,她倏地弓起身子,呛咳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弄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前面几天的。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时有时无。
每次睁开眼,迎接她的只有拳脚咒骂和刺眼的灯光。
那灯似乎永远亮着,照着她。
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渴极了,她就趁着夜深人静,或者那两人骂累了的间隙,一点点爬到卫生间门口。
门是反锁的,但门缝下面有窄窄的空隙。
她侧着脸,把嘴凑上去,伸出舌头,舔舐瓷砖地上的湿痕。
周建国要钱还高利贷。李雅慧恨她入骨。
逼问,无休止的逼问。
“说!钱藏哪儿了!”
“你花哪去了?!”
“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她一个字也不说。
嘴唇咬破了,就是不开口。
姥姥……姥姥应该做完手术了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
交了钱,医生答应插队的。
姥姥能挺过去的。
想到这个,心底深处那一点点微弱的东西,就开始燃烧起来。
不说。
打死也不说。
这个念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换来的是更凶猛的殴打。
巴掌,拳头,穿着硬鞋底的脚踢。
有时是周建国,有时是李雅慧,有时两人一起。
她像破旧的麻袋,被拖来搡去。
疼痛从尖锐变得麻木,最后只剩下无处不在的嗡嗡声,在身体里震荡。
有一次,周建国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又狠狠掼在地上。
头撞在单人床的铁脚上,“咚”的一声闷响。
世界彻底安静了几秒,然后是尖锐的耳鸣。
她躺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没有立刻感觉到疼。
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轻松。
好像飘起来了。
周围的声音变得很远,很模糊。
周建国的咆哮,李雅慧的哭骂,都模糊了。
“……本来就是我的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或者只是在心里说。
那些钱,王锦、苏晨、刘小慧给的,本来就是赔给她的。
她只是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
“……是你们……偷我的……”
模糊的话音还没落,更重的拳头和脚就砸了下来。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小贱种!偷?那钱就该是我们的!养你这么大白养了?!”
“打死她!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疼。
但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感觉不到冷了,也感觉不到饿。
身体像不是自己的,轻飘飘的。
她甚至有点想笑。
笑什么呢?
不知道。
就是觉得眼前这一切,很没意思。
又过了一天,或者两天。
阳台的窗户被旧报纸糊死了,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
她只能靠外面光线透过报纸的明暗变化,大概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白天,光线是灰蒙蒙的。
夜里,是更深的灰。
那天,门被很响地推开。
周建国和李雅慧的声音带着更加暴怒的气息。
“好啊!好啊!姜畔!你他妈真是能耐了!”周建国冲进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在学校!早就有人看见你拿了一大笔钱!是不是?!是不是那次!你他妈早就藏了钱!你找死!”
李雅慧走到她面前:“小畜生!心机这么深!打!给我往死里打!把她藏的钱都打出来!”
姜畔的意识像风中的烛火。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
周建国和李雅慧为之一顿。
“对……”她咳着,“钱……是我拿的……”
“早就知道是你!说!藏哪儿了!”
姜畔忽然问:“……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偷的吗?”
“少他妈废话!快说!”
“就是……周宝生病那次……”她喘了口气,“他急性肠胃炎住院那天晚上。”
李雅慧愣了一下。
姜畔的声音更轻了,“不是意外……我……”
“我把洗衣液……兑在他饮料里。看着他喝下去的。”
阳台里瞬间死寂。
“所以……你们忙着送他去医院,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姜畔轻轻笑着,“……我才有时间找到钱拿走……”
李雅慧尖叫,“我杀了你!我杀了你!那是你弟弟!”
拳头和巴掌落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都密集。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被推搡着,撞击着墙壁铁架。
她感觉不到太多具体的疼痛了。
最后一下,不知道是拳头还是脚,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像被按下了开关。
世界一暗,然后彻底熄灭。
所有的声音,愤怒的、痛苦的、冷冷的,都消失了。
连最后一点支撑她的东西,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她软软地瘫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好安静。
终于……安静了。
阳台里只剩下周建国和李雅慧。
他们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人,动作顿住了。
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掠过李雅慧眼底。
周建国喘着粗气,踢了她一脚,软绵绵的,毫无反应。
“妈的……装死……”他骂了一句,声音却低了下去,流露出不确定。
李雅慧没说话,盯着地上那团影子。
姜畔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像一片羽毛,飘在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虚空里。
没有冷,没有热,没有疼,也没有怕。
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姥姥。
李砚安。
林子琪。
那些名字和面孔,都像水底的倒影,轻轻一晃,就碎了。
她涣散的目光无法聚焦,也懒得去想。
那感觉也很遥远。
只有阳台窗户那条小缝里,透进了一缕极细的光线,就在她模糊的视线边缘,形成一小片朦胧的光斑。
她就那么看着那片小小的光斑。
一动不动。
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
沉沉的黑暗里,似乎有光在流动。
不再是冷冷的灰白,而是带着暖意的橘黄。
她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画面混乱闪回。
五岁,姥姥粗糙温暖的手,拉着她走在积雪的小路上,去买红纸剪窗花。
八岁,福利院冷冷的铁床,大冬天被人故意泼湿的薄被冻得她瑟瑟发抖。
十一岁,李雅慧和周建国领养她。
十三岁,周宝出生了,家里唯一那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
认识了叫刘子浩的小混混。
一个人缩在阳台,听着外面一家三口的笑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然后,画面渐渐褪色,变得灰暗冰冷。
就在这灰暗快要吞噬一切的时候,一个身影浮现出来。
一道褶子都没有警服。
是李砚安。
他微微皱着眉,垂眼看着她:“你干的?”
然后,一块巧克力出现在眼前。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温暖得让人想掉眼泪的浴池。
明亮的灯光下,阿姨把新衣服递给她……
这些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
梦里李砚安的影子朝她伸出手。
她心里涌起一股渴望,几乎要抬起自己的手,去抓住。
走吧。跟他走。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就在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幻影的刹那,李砚安的脸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不是梦里的温和,他焦灼地盯着她,声音穿透了梦境:
“在我回来之前,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我保证。”
梦里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轰——
像被人突然打了一闷棍。
姜畔浑身一颤,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金星乱冒。
她不是在温暖的光里。
她在一个狭小的地方。
是洗手间。
意识艰难地回笼。
她发现自己被捆着。
嘴巴被一层厚厚的宽胶带封住。
姜畔挣扎的动了一下,缓慢到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移动。
门外,客厅的方向,传来清晰的人声。
其中一个声音,低沉,模糊的传进耳朵:
“……姜畔呢?她在哪儿?”
是李砚安……
是李砚安?
是李砚安!
姜畔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是他。
他回来了!
紧接着,是李雅慧明显慌乱的声音,“……姜畔?那孩子……我们也不知道啊!都多久没见着了!她……她不是早就跑了吗?我们找都找不到!这死孩子,真是操碎了心啊……”
周建国粗哑的声音,“就是!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这孩子野得很!早就不着家了!我们上哪找去?谁知道她跑哪鬼混去了!不信你问邻居!都好些天没影了!”
姜畔的呼吸急促起来,被封住的嘴发出沉闷的呜咽。
骗子,他们在撒谎!
然后,一个熟悉的中年女声插了进来。
“不对啊警察同志!我前些天……对,就是上周!我还看见小予在楼下被他揪着!那脸……哎呀,肿得老高!还有一群混混,后来……后来就再没见着了。她家天天吵得厉害,砸东西,还骂人……我听着不对,心里实在怕出事,才……才给你们打的电话啊!”
刘婶。
是刘婶报的警!
姜畔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挣扎,想发出更大的声音,但被捆得结结实实,虚脱得连力气都没有。
不行,不能放弃!
他就在门外。
她的目光在狭小昏暗的洗手间里疯狂地搜寻。
水龙头……就在她头顶斜上方不远处的洗手池下面。
那是唯一的希望!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拼命扭动身体。
近了……更近了……
她的额头终于蹭到池壁,倏地仰起脖子,将头狠狠地朝着那个水龙头把手撞过去!
咚!
一声闷响撞在她自己的颅骨上,震得她眼前发黑。
那水龙头纹丝不动。
不行,不行!
她咬紧牙关,集中起身体最后一点力量,再次奋力仰头——
这一次,她用上了身体全部冲力,再次狠狠撞过去。
咔哒!
一声金属转动的轻响。
紧接着哗啦——
自来水从龙头里喷涌而出,发出嘈杂的声音。
水花迅速四溅,泼溅到姜畔的脸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这突如其来的水声,让外面的整个世界静了下。
死寂。
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什么声音?!”李砚安的声音传来。
“没……没什么!水龙头坏了!一直漏水!我这就去关……”
“让开!”
一声低沉的厉喝,接着脚步声逼近洗手间门口。
姜畔的意识在水花的刺激下,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门板在视线里剧烈地晃动变形。
是谁都好,只要能打开这扇门就好,快来救救自己。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眼前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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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