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像一张绷到极致却突然松弛的弓弦,带着一种不祥的宁静。那日傅砚辞从苏念卿房中失魂落魄地离开后,仿佛换了一个人。
最先察觉到变化的是每日送安胎药的婆子。药碗依旧准时端来,但婆子脸上惯有的刻薄和监视般的审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恭敬,甚至不敢与苏念卿对视。药汁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旁边还会多备一小碟精致的蜜饯,说是“少帅吩咐,怕药苦”。
紧接着,是饮食。不再是冰冷敷衍的剩菜残羹,而是变得异常精细丰盛,皆是按她前世隐约提过的、或是苏家口味烹制的菜肴,甚至还有几样她幼时喜爱的江南点心。送餐的丫鬟屏息静气,布菜时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房间里的炭火也烧得前所未有的旺,驱散了北地深秋的寒意,甚至有些燥热。窗户的铁条依旧在,但厚重的窗帘被换成了更轻透的纱帘,允许更多的阳光透进来。桌上多了几本崭新的、时下流行的女性杂志和小说,以及……一盆开得正盛的、她最喜欢的白色晚香玉。花香馥郁,却让她感到一阵阵反胃。
傅砚辞本人,更是变得让苏念卿完全陌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一身冷冽和压迫感突然出现。他开始每日“按时”前来“探视”,总是挑她醒着、却又无法拒绝的时间。他不再用那种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的眼神盯着她,而是常常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那里面有关切,有懊悔,有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甚至……还有一丝她绝不敢相信的、类似“痛楚”的东西。
他会问:“今日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却因不习惯而显得僵硬别扭。
苏念卿总是闭着眼,或望着窗外,不予理会。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反常的“好”,比之前的冷酷折磨更让她恐惧。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新把戏?还是某种更精致、更诛心的惩罚方式?他究竟想做什么?看她在他突如其来的“善意”下不知所措、丑态百出的样子吗?
见她毫无反应,傅砚辞会沉默地站上一会儿,然后吩咐下人几句“仔细伺候”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有一次,她孕吐得厉害,趴在床边干呕,脸色煞白。傅砚辞正好进来,见状脸色骤变,几乎是冲到她床边,想伸手扶她,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猛地顿住,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他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叫医生!快!”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慌。那一刻的失态,不似作伪。
医生来时,他守在外面,苏念卿能透过门缝看到他焦躁踱步的身影。医生诊断后,说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只需静养。傅砚辞听完,沉默良久,然后低声对副官吩咐了些什么。
第二天,房间里多了一个专门伺候孕期起居的、经验丰富的嬷嬷,说话轻声细语,动作温柔体贴。而所有可能引起她不适的气味,包括那盆她曾最爱的晚香玉,都被撤走了。
他甚至开始过问府内事务,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此前曾对苏念卿多有怠慢的仆役,包括那个曾刻意为难她的厨房管事。消息传到苏念卿耳中,她只觉得讽刺。这算什么?替她出头?可当初纵容甚至默许这些刁难的人,不就是他吗?
这种无处不在、事无巨细的“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苏念卿包裹得透不过气来。她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更深的窒息。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起前世他那些反复无常的暴虐和冷漠。眼前的“温情”如同海市蜃楼,虚幻得令人心慌,她时刻警惕着这假象背后,是否藏着更致命的陷阱。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一种更高明、更残忍的折磨方式?苏念卿攥紧了被角,心乱如麻,却也更加坚定了逃离的决心。无论他意欲何为,这座帅府,这个男人,她都必须离开。
(第1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