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医馆杨天冬前来复诊,烦请通报。”
杨天冬站在一扇由厚重的铁木所制的大门前,对守门的仆役拱手道。
仆役验过杨天冬的名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两人。
“杨大夫先前可没带过什么侍从,今日怎么一下带了俩?”
“新招的学徒。”杨天冬面色不变,语气如常,“近日医馆事忙,没人带他们,只好我亲自带来了。他们就是打个下手,抓药递针,不打紧吧?”
仆役又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见他们低眉顺眼,穿着寒酸,这才勉强点了点头,侧身开了门:“小大夫们可要管好自己的手脚,这里是王府,规矩森严,切莫乱走乱看。冲撞了主人家,咱们都吃罪不起。”
乔子维垂着手,低声应了句:“是,多谢大哥提点。”
此刻他换了身半旧的灰布衣裳,连平日不离身的玉佩都收了起来,扮作随行的学徒跟在杨天冬身后。阿离也站在他身侧,将一头青丝简单束起,用最普通的木簪固定,身上穿着问医馆药童借来的粗布麻衣。
这就是阿离想出来的“好办法”。
仆役满意地点点头,将三人引进了康王府。
要不是方才他们驾车经过了康王府那朱漆金钉、瑞兽衔环、甲士肃立的巍峨正门,乔子维险些要以为这就是正门了。区区一个专供医仆匠人出入的侧门,门楣上竟也覆着小小的琉璃瓦当,两侧粉墙延伸出去,墙头覆着筒瓦,气派犹胜寻常富户的正门。
可想而知的,门内更是别有洞天。
虽走的是侧门甬道,绕过作为屏障的影壁之后,康王府那令人窒息的奢华依旧扑面而来。脚下铺着打磨得极其平整、缝隙处勾勒着银线的水磨青石板;头顶的梁栋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回廊外侧是一整片精心养护的奇石园。远处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如凤凰展翅,在阳光下流金溢彩。
这也仅是偏院一隅而已。
带路的仆役见乔子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语气低声道:“小大夫们是没见过正院的光景。那才叫真真的神仙府邸!单是世子书房外的那一池活水,都是从金粼河特意引来的,水里铺的可都是雨花石!”
乔子维暗暗叹了口气。他从前只知天家富贵威严,却从未踏足过建邺城北岸。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阿离这次也一反常态地四处打量,似乎也对这庭院很感兴趣的样子。
乔子维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跟阿离嘀咕:“别看了。办正事要紧。如今康王府是进来了,下一步要怎么办?”
阿离眼神不再游走,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蚋:“当然是找婚服了。不然还真去给那嬷嬷看病啊。”
“那你这不就是要去偷吗?”
“我都亲自来了,还犯得着偷吗,直接一把火烧了便是。”
“不行!”乔子维差点惊呼出声,急忙压低嗓音,“在王府纵火,你是想让我们都被抓去砍头吗?!”
“放心,”阿离语气平静,“等我们离开了再让它烧起来,最多算是他们自己府上看管不力,怎么都怪不到你们乔家头上。”
“你还有这本事呢?”
阿离瞥了他一眼:“我本事大了去了。”
两人咬耳朵期间,仆役将他们引到了那位患病嬷嬷所居的下人院。
“嬷嬷就在里面休养。我还有旁的差事,就不陪着几位了。大夫们自便,诊治完之后原路返回即可。”
三人道了谢,迈步走进院落。与外面一路行来的奢华相比,这下人居住的院落虽也整洁,却明显朴素了许多。院中晾晒着几件衣物,角落堆着些杂物。
杨天冬定了定神,上前敲响了其中一扇房门。
屋内,生病的嬷嬷比前几日看起来更加憔悴,她手臂上那诡异的红纹已蔓延至脖颈,在苍老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似乎是病的头昏脑胀,连来人是谁都看不清了。
“可是杨大夫来了?”她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是,嬷嬷。”杨天冬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熟练地开始诊脉,同时示意乔子维打开随身带来的小药箱。
乔子维连忙上前,配合地取出脉枕等物。这凑近一瞧才发现,这位就是那日来布庄取婚服的嬷嬷,怪不得症状如此严重。
杨天冬把脉之后就开始下针。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要自己在做什么。最开始他非要来,是想着即便自己没有降妖伏魔之能,也要尽力一搏。可看这位嬷嬷的症状就知道,下药施针根本毫无作用。今早跟阿离说的那一番豪言壮志,其实就和放屁一样。
但午时阿离突然拉着乔子维来医馆,说要跟他一起来康王府,杨天冬还十分的受宠若惊,心道这位见钱眼开的驱魔师居然主动说要帮忙,合该放个爆竹庆祝一下。可现在她只是悄无声息的站在窗户旁,不知道对着外面在看些什么。
乔子维假装给杨天冬递东西,凑到阿离身旁:“你不是要找婚服吗?杵在这里做什么?”
“找到了。”阿离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
“啊?”乔子维疑惑地看着阿离:“你人都没动,怎么找到的?”
“我看见了。”
“那你去烧了它吧,我和冬哥儿在这给你打掩护。”
阿离摇摇头没说话。她走到那位嬷嬷床前,示意杨天冬让开,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嬷嬷身上顿时升腾起火焰。那火焰并非寻常的赤红,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色,如同融化的琉璃般在她周身流淌。火焰所过之处,皮肤上那些狰狞的红纹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最终化作几缕黑烟消散。
嬷嬷原本痛苦蜷缩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急促的喘息也变得平稳悠长,竟在火焰中沉沉睡去,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这景象,无论杨天冬和乔子维看几次,都会觉得很神奇。
“好了,她是没事了。”阿离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但婚服,现在烧不了了。”
“为什么?”乔子维急忙追问,又怕声音太大吵醒了嬷嬷,赶忙捂上自己的嘴。
“她睡死过去了,一时半会醒不了。”
阿离从床边走开,随手将插在嬷嬷脖子上的一根银针拔下,扔回给杨天冬,然后重新站回窗边。
“那件婚服已经被人穿上了。魔气与穿戴者的气息相连,此刻强行摧毁,会立刻要了她的命。”阿离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王府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而且恐怕要闹出不小的阵仗。”
杨天冬皱眉:“那该如何是好?”
“我们先离开。”阿离掐着腰,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刻我与你们在一起,无论闹出多大的动静你们都逃不了干系,那就本末倒置了。等入夜后我独自回来。届时魔气最盛,正是将其与宿主分离的时机。若是能成,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你们也不会被牵连。”
“那怎么行!”乔子维脱口而出,“你是为了我们才蹚这趟浑水的,我怎么能让你独自涉险?”
“涉险?”阿离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当我是什么废物点心,这点魔物都应付不了。我指的是那位福宁郡主,我能将那婚服上的魔物烧个干净,却未必能保得了她的命。”
杨天冬倒吸一口凉气:“可若是这样,万一福宁郡主有个好歹,左右她穿着婚服,这账还是会算在乔家头上不是吗?”
“对啊。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还是跟你一起……”
“到时候她的肉身还有婚服会同魔物一起被烧个精光,跟失踪了一样,谁能再怪罪你们?”
乔子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着阿离说道:“即便…即便郡主真的…失踪了,康王府震怒,也定然会掘地三尺。阿离姑娘,届时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切,以我的身手,谁能抓得住我?大不了……”
阿离话音忽然停了,转而双手抱胸,很不满地看着他们:“不对啊,你们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会觉得这事儿我肯定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