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被策划组压榨的小员工,我哪能知道啊。”步云齐笑了笑,“但你这想法确实不错,要是再完善一下,讲述时更具有个人化特征,说不准能更得印象分。”
老板恍然大悟,感叹不愧是年轻人啊,脑子真好使。
岁澜直直地看了过来,抬头对准男人的眼睛,像是有几分懵懂:“叔叔,你是这节目组的人吗?”
叔叔?
步云齐一向引以为傲的标准化笑容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他的嘴角抽了下,反问她:“你多大了?”
岁澜不明所已,熟人在前只能实话实说:“我十七了。”
她十七,自己十八,一岁的年龄差她把自己喊叔叔?
步云齐又无语又好笑,这不是他伪装真脸的本意。但事已至此,他接着话说:“你这么小的学生,不好好在学校念书,还知道我们节目组呢?”
岁澜心里咯噔了下,咬住唇,支支吾吾起来反而说不出什么话。
一旁的张若玲挑着花生吃完最后一颗,这才想起今天来到这里的本来打算,“呀”了一声:“老爷爷,我现在还可以买绒花吗?”
老板乐呵呵地抚摸胡须:“你这么个小娃娃还对绒花感兴趣呢。”
“是啊,老板您知道不,我偶像上节目的时候特意戴上了绒花宣传非遗文化,跟您放在店里的那朵特别像……”
一老一小两个人居然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岁澜估摸着时间得回家帮妈妈看店,今天也的确学到了有用的东西,见好就收打算偷摸溜走。
结果她刚弯着身子站起来,就感受到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去哪呢?”
男人开口时语调懒洋洋的,透着几分暗沉。他的食指轻轻勾住她的校服外套后摆,像在玩什么东西似的。
见岁澜不动,像根铁棒似的杵在原地,脑袋上扎的小啾啾还一抖一抖的,步云齐看着还有几分可爱,没忍住伸出手戳了戳。
张若玲瞥到这边的动静,跳了起来:“李岁澜!你都不等我就要走了吗?”
岁澜有些头疼,无语地压了压额角,说:“我要回去帮我妈看店,现在是晚饭时间,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步云齐眯了眯眼:“你家也是开店的?”
“怎么,你没见过?”岁澜越看他越不顺眼,语气多了些讥诮。
步云齐反常地没吭声,手指还摩挲着她的校服面料没放下来。
她姓李,家里也是开店的……
来到云州这个小城市后,步云齐本想直接就去李家烧饼。然而等他打开地图,根本找不到符合条件的李家烧饼店,多数都是近几年才开的,且都承包着例如卖鲜肉菜、经营小卖部等别的营生。
盲目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他原本打算忙完节目组交代的事情后,再托他们以拍摄节目的名义一家家筛查。
步云齐弯了弯唇,刚想问她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突然一声惊叹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老板捧着一盒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枚栩栩如生的粉色绒花,远看就如同一朵绽放在暮春季节的蔷薇透着勃勃生机。
“这还是我爱人生前最爱戴的一枚。”
步云齐一怔,瞧着绒花神情若有所思。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将专注力放在眼前的绒花上,岁澜放轻呼吸,趁人不注意,扭头就跑!
她像被摁下了开关似的,轻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便拽紧书包带子迅速朝门口跑,双手双脚如同划动的船桨闪移过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还在听绒花继续解说的张若玲不禁呆了一呆:“不是,你跑啥啊……”
步云齐注视着她的背影,本就纤细,跑起来时快要被风吹走了,还这么用力地连头也不回朝前冲,像是有人在背后追撵似的。
她怎么就这么怕自己?
“等我明天到了学校怎么收拾她……”张若玲有些怨愤,她还真这么着急就把自己撇下了,不讲义气!
步云齐转头看她,眼神里多了丝耐人寻味的暗芒:“既然你们是同学,那你应该知道她家在哪?”
*
岁澜一口气顺利地跑出这段路的范围,确认背后也没人跟着自己,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她没错过当得知自己家里是开店时,男人眼前一闪而逝的惊愕。
他为什么要惊讶?
紧接着,一整天的事件都串联了起来:上午莫名其妙地撞她、下午又莫名其妙地遇上,现在还莫名其妙地打听她家里的情况?
估摸不准眼前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可岁澜记得清楚,以现在的时间线,豪门里的那些人正在四处为小公主寻找配对的血,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的一切刚刚回到原点,每一步都要谨慎,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岁澜思考着,若是再遇到这个男人,她该怎么应对?
*
回到店里时,岁澜却没在门前看到李春华的身影。
往常这个时候是饭点,客流量多,妈妈总会在门口的案台前忙着制饼烤饼再迎接顾客,今天却出奇地不见了。
岁澜莫名有些心慌,大踏步走了进去,便看到李春华身前系着围裙,正静静坐在店里的小桌前。许是腿疼,她像把软尺似的弯下身子捶腿,又疼得呲牙咧嘴,全然没发现有人进来。
暖黄色调的余晖从覆满报纸的小窗孔微微渗露进来,将她的身影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而斜的影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一切如同一幅在晃动的油画。
往日腿再疼,妈妈也会坚持站在店门口卖饼。如今门前只剩下一筐筐装好却无人问津的饼,时间长了,香味消散,口感生硬,更没有人愿意买走,空空荡荡的店内只有妈妈一个人。
岁澜鼻子一酸,还是笑着走过去,欢快地说:“妈妈,我回来啦。”
李春华看到她,疲惫的眼神里有了聚焦点,笑意温柔:“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岁澜连忙摇头:“我想减肥呢,晚上吃个饼子就好了,您多多休息。”
“那怎么行,你才多大的孩子就要减肥了?又是高三的关键时期,多吃饭多补脑,身体健康最重要。”
岁澜从不焦虑身材体重,只是随便胡扯了一个理由,闻言只能生硬地绕到另一个话题上:“妈妈,我今天听老师说,过几天台里要派节目组来拍非遗文化记录片,我觉得咱们家也可以试试争取这个机会。”
李春华愕然:“烧饼也能算……非遗文化?”
岁澜微微一笑,简单地和她说了下自己之后的规划和设想。
“……所以我打算了解一下这些内容,等策划组过来了就去报名……”
李春华耐心听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打断她,坚决道:“不行。”
岁澜一愣,听见她继续说:“你已经高三了,怎么可以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拍节目这些事妈妈会去想办法的,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学习,就是在给妈妈减轻压力。”
好像有一盆冷彻的水直直地从头顶灌了下来,浇灭了她内心那团跃跃欲试的火焰。
——她不认可自己,也不愿意支持。
在她心目里,自己仍旧只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需要被照顾、被关心、被爱。
岁澜张了张嘴,当即想到最好的办法是向妈妈坦白自己是从八年后重生回来的。
……可这么荒谬的事,别说李春华一个普通的乡镇妇女了,又有谁真的能相信吗?
就算相信了,要是让李春华知道自己女儿那五年的遭遇,又该心痛成什么样子?
岁澜在心中权衡一番,很快下了决定:先保密,再暗中争取机会,最后才先斩后奏。
这条路上,她终究只能是一个人。
李春华见女儿变得沉默,叹了口气,抬手揽过她的肩轻抚着,柔声说:“妈妈知道你是想为我们这个家做点什么,但什么样的年龄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你就……”
她还说着什么,岁澜却没能继续听下去了。
她的脑子里倏地闪过那个人的面容,清冷,矜贵,高不可攀,享受着最绚烂的灯光和无数人的爱戴。
明明只隔了一岁的年龄差,她只能在书海里苦读将未来交付给一场考试判生死,他却凭借着家族资源的托举早早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她整日整夜被关在密室受尽折磨把他当作精神支柱,他却早已选择了其他人将有过的誓言和承诺抛之脑后。
……凭什么呢?
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聪明,还是不够优秀?为什么还是离他如此遥远。
那股被扯开裂缝的恨意像一只被划开口的皮袋,愈来愈涨,愈来愈大,将她整个心口都鼓满了。
岁澜忽然有些期待,与步云齐再度重逢的那一刻。
*
云州好歹算是旅游胜地,步云齐比较了下周围的酒店,勉强挑了家满意的入住。
这几天不知怎的,他的后脖传来的痛感越发明显,需要晚上放开尾巴收集足够的月光才能稳住理智。
……然而,今晚没有月光。
后脖像一块被架在炉上焚烤的烧皮,火燎燎得疼,步云齐疼得直冒冷汗,恨不能撞墙。
痛感刺入大脑后勺,须臾之间,他的脑海浮现出几幕陌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