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两天一直在餐桌跟前坐着,那床她也不愿意再躺回去,一时间也不怎么愿意往门外面跑,只是每天这样坐着,感觉自己的腰几乎要断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她从前总喜欢用一些乱七八糟的姿势画画,一画就是大几个小时,经常觉得这里疼那里疼的。跟阿丽拉说,阿丽拉大手一挥,小孩子哪有什么腰,我以前每天都下地干活,也不见哪有什么腰疼啊。她知道阿丽拉这是不在乎自己,再加上马上就要被父亲按着去学什么礼仪,也不再多说什么。
腰疼的时候怎么坐着不得劲,弄得全身都不舒服,连带着肩膀和腿也酸胀起来。她伸手去捶,这一捶却又牵扯到自己手上的伤,给自己弄得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是不划算。
她在那张硬板凳上来回扭着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余光扫过角落里的菲利克斯先生,双腿交叉着放到桌子上,靠着椅背来回晃。只可惜屋里多了个菲利克斯先生,让这场面看上去怪怪的,连带着她沾了点傻气一样。
这样坐着反倒脑子清醒了不少,她伸出手绕到颈后揉自己的肩膀,护工就是在这时候给她来送饭的。又是面包又是水果和点心的,两个人各端着两个大盘子过来了。推开门看到的就是翘腿坐着的妮妮安娜,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妮妮安娜被他们吓了一跳,僵着身子把腿从桌子上挪下来,给他们腾地方,像只受了惊的小猫来回偷瞄着他们。那两个护工放下东西就朝着她恶声恶气地骂她:“好歹以前是个大小姐,怎么这么能吃?”
他们可能没想到的是大小姐以前的妈也很能吃,饭量是她的两倍还不止。以前她老长时间地画画,总觉得饿,还老被管着不许多吃。阿丽拉来了之后她就名正言顺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不管点心还是水果什么的都要塞嘴里尝尝,碰上喜欢的就要一直吃,直到自己吃够了为止。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时,阿丽拉旁若无人一样从头吃到了尾,妮妮安娜自然也是跟着,一边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看得脸都绿了。
妮妮安娜不理他们,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克扣自己的饮食,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张矮桌,吩咐那两个护工:“把他的东西放那边。”
护工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走到那边弯腰把菲利克斯先生的餐食放到矮桌上,那架势有些像是在喂狗。菲利克斯先生果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手脚并用地跑到桌子面前。说是手脚并用,其实他还是在用两条腿走,只不过手在胡乱扑腾着,给人一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感觉。护工皱着眉头,生怕被抡到,也不愿靠近他。
他们送来的那点东西妮妮安娜没一会就都吃完了,她吃东西快,总赶着吃完要去做什么别的事一样。护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架起她两只胳膊:“护士让我们带你去洗澡。”
妮妮安娜吃饱后也有了力气,从他们身上挣脱下来:“我自己会走。”被他们这一提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挠了挠头发,愈发地难受起来,一想到那两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羞愤。
白护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一臂长的棍子,往她腰上一下下地戳:“走快点!”妮妮安娜踉跄了两步,还没站稳便又是一顿戳:“好好走!”越是简短的命令就越容易让人感到恼火,她想扭过头去瞪他两眼,那棍子却直接戳着她的脸逼她转了过去。
就这样赶牲畜一样地走到浴室门前,妮妮安娜踮着脚朝里面探了两眼,这里的浴室是公共的,铺着绿色的格子地砖,拿磨砂玻璃分出来的小隔间架着花洒。没开灯,和外面比昏暗了不少。墙顶上开着一扇小窗,扇叶幽幽地转,黑乎乎的好像布满了铁锈。
身后那一黑一白两个护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扭过头去看他们:“不是要我洗澡吗,你们还不快走?”也不知道小小两个护工哪来的这么大的威风,多半是被他们拿来当挡箭牌的护士:“我们不走,护士特意嘱咐我们,看着你好好洗。”妮妮安娜不是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盯着那俩人看了一会,他俩长得实在是像,只不过一个白得看不出表情,另一个黑得分不出五官。白护工长着一嘴的烂牙,咧开嘴来看,那牙几乎要黑到牙根里,被蛀得不剩下几颗了。黑护工脸上满是粗糙的毛孔,在灯光地下蒙着一层油腻腻的光,看得人一阵反胃。白护工手上拿着的那个棍子也是黏糊糊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
妮妮安娜强迫自己眼睛死盯着他们两个,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要像烙铁烙在身上一样牢牢记住他们眼里的东西,看自己的眼神,她上次没有勇气去看,这次她偏逼自己要去看,那两人越是往她身上看,她就越是要威慑一般地死盯着他们的眼睛,眼睛又开始痛了,几乎要把他们的眼睛给洞穿。
她光着身子走进最里面的隔间里,缩在角落里转身看那两个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人:“还不走?”那两人不回答她,白护工掂了两下手中的棍子,黏糊糊的声音流淌在地砖的格子纹路里,蔓延至妮妮安娜脚边,她蜷缩着脚趾,抄起挂在头顶上的花洒就往那两人头上砸过去。趁他们不注意又把花洒打开,里面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柱,蛇一样从她手上冲去。拿稳了对准那白护工嘴里的烂牙冲,他嘴里面发出嘶嘶的声音,真的和一条毒蛇一样。她顾不了那么多,冲完白的又去冲黑色,水哗啦哗啦流了一地,洗颜料似的白的黑色混在一起,地砖上的绿色被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的。
“这是在干什么?”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朝里面走,妮妮安娜管不了那么多,来一个她喷一个,她身上那身白色的工服被淋了个透,隐约透着里面衬衫的粉白花纹。四个人落汤鸡一样地大眼瞪小眼,妮妮安娜**着身子,一头的长发像被打湿的纸巾一样贴在她身上,被冷水这样一淋,倒显得她那一双红眼睛更红了。
她率先开口:“怎么?你们都喜欢看别人洗澡?”
护士抹了一把自己脸上,脸上的表情被水化开成了惊讶的样子:“怎么会呢?别的病人都不会在意的,不看着的话你们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还有很多病人连洗澡都不会呢。”说罢她故意弯腰盯着妮妮安娜的脸,她眼睛里映着妮妮安娜的影子,两抹阴毒略过去,说不准到底是谁的:“你呢?你会洗吗?”
妮妮安娜心说你管我会不会洗,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什么叫会洗澡?毛脏了要自己舔干净,连猫都知道的道理。”
护士往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道:“把衣服脱光,先冲一遍,再把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搓一遍,最后再冲洗一遍,很简单吧?那你洗吧,我在这看着你。”她打发走了那一黑一白两个护工,让他们一会拿一身新的病服过来。
她转过身拧开水龙头,花洒里出来的水是冰凉的,直直地浇在她头上,她被冲得有些站不住脚。抬起头去看头顶的水柱,脖子用力往后仰着,这种感觉就像溺水。
胸前的伤口暴露着,好像要把所有的水都吸到自己身体里面去,好不容易结好的痂就要被冲掉了,伤口周围的皮肤被泡得发白发皱。莫名地又想起来那天的生日,她在心里咒骂自己,该死的,为什么忘掉了那么多重要的事,却唯独这一件记得这么清楚。那天他把自己按在自己的画框上,三条腿的画架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连带着他们砸到了地上。其实这个时候的菲利克斯先生就已经疯了,她扯了借口,想要逃走,可率先一步被扯开的是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此刻她才知晓那件总沾着红颜料的白裙子不过率先一步替自己染上了血。她被死死按着,按在她刚画好的那幅画上,那画上究竟画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楚,自己根本就成了画里的一部分。红的白的颜料沾在她脸上,她想起来自己的生日蛋糕,也是这样的,红的白的的草莓蛋糕。那感觉好像在蛋糕里溺水,奶油舔舐着她,一颗草莓卡在她胸前,吐不出也咽不下,从嘴里吐出一点红色的汁水,呕,原来那颗草莓在被点到蛋糕上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烂在奶油里。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第一遍冲到这里就可以了,是要我来给你搓洗吗。妮妮安娜不说话,低着头拿手去搓自己的身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触摸自己的身体。摸到自己的脖子就想掐死自己,摸到自己的胸口就想捅死自己,摸到自己的手腕就想着割腕死去。恍惚地觉得人活一世好像不过是为了苦苦挣扎着去死,现在也是,像条鱼一样在水里扑腾着,护士在身后看着她,求死却不能。
她抬起一条腿,双手环着大腿用力搓着,搓着搓着就变成了抠和抓,好在借着水流,看不到有血流出来,只是皮肤透着红,被水给泡肿了的样子。搓完一条腿就换另外一条腿继续搓,但这条腿不像刚才那条站得那么稳,她原地晃了两下,不得不用手撑着,靠在那磨砂的玻璃上继续搓。磨砂的玻璃沾了水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模糊了,也不知道那后面有没有人。有也无所谓了。
她搓完,浑身上下刮了痧一样的疼,没受过什么苦的娇贵皮肉,隐约还能看出来几条抓痕。本想再冲一遍就此结束,护士的声音却又在自己身后响起:“这就洗完了?别的地方呢?。”
她知道这是在羞辱自己,不多理会这样的言语:“看看你自己的吧。”
“衣服已经送到门口了,这需要你自己去拿。”护士的眼神里带着笑,不加掩饰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跟着她身上的水滴一点点往下。妮妮安娜已经不在乎了,只想赶快穿进干爽的衣服里,带着身上的水滴朝着门口走过去,地板上的绿色方块硌着她的脚心,不想让自己脚滑摔倒,张开手臂企鹅一样地走。
门口白护工站着,手里拿着一套新的衣服,她知道他在看她,从他手上接过衣服慢悠悠地穿着。
他们走了,妮妮安娜自己站在浴室门口,身上擦都没擦就套了衣服,刚换上的衣服潮乎乎地贴在她身后,湿头发滴了满背的水,因为湿得太厉害,所以反倒有些看不出来其实那块深色的布料已经湿透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忍不住往上按了按,像个机器一样感到一种既定的疼痛,湿漉漉的疼痛,浓雾里的警报声一样由远及近,不知道哪里的东西出了问题,耳边竟真的传来了警报声,唔理唔理唔理。
每次都是在上课的时候修文 更新的,所以不上课就不想更新(?[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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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0.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