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舟发现手机没电时,正站在半山的观景台。
这里可以俯瞰渝宿市区的全景,尽管现在黑黢黢的,但能看到断点成线的路灯,在黑夜里串联起城市脉络,像蛛网,也像星河。
她本想拿手机拍张照,却没想到,手机早已黑屏关机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打算跟路人借手机给李既白打个电话说一下,但又没记住他的号码。
权衡再三,只能停在观景台等。
山坳里无边无际的黑,看久了,好像要被吞噬。
何筱舟换了个站姿,改为后背倚靠着栏杆,仰头望向夜空,但那里同样漆黑无垠。
她瞬间想到很多。
小时候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踩月光;看过的《死亡诗社》里一群少年趁夜色偷偷溜出学校读诗;加班到深夜捧一杯热饮披着星辉回家;爱乐之城男女主角在星空下共舞。
无数个静谧却也轰然的时刻,还有......
还有,困囿她最深的那个夜晚。
那次林湛计划带她上山露营蹲流星雨,她中途被上司紧急召唤,而他在送她回公司后,独自前往。
然后,再也没回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散点,彼此毫无关联。
就和她的情绪一样,一时昂扬,一时又down进谷底,连带着她内心那片原野,也在不断重复着沃土变荒漠的过程。
“何筱舟!”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将她拽出思维漩涡。
她循声看过去,是李既白。
是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的声音几乎盖过周遭所有的交谈声,吸引这附近的游客都朝他看过去。
他们不明白这个男孩为什么气喘吁吁,神色紧张。
何筱舟也不明白。
但她在这一刻,忽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她嗓子发紧,看着李既白跑上观景台,最终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弓下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好像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走完剩下这几步路。
何筱舟掐紧指尖,不动声色调节好情绪,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问:“怎么了?”
他看上去消耗了太多体力,额前都是汗,声音也干涩得厉害,“你看到救援队上来了吗?”
“没有,但听说了。”
“好像那支队伍走的是没开发的路线,其中有个人掉进陷阱里受伤了。”
消息口口相传,中途绕个弯子可能就会出现偏差,这是她听到的版本,李既白知道的或许和她不一致。
何筱舟说完,反应过来,讷讷道:“你以为是我?”
李既白站直,从背包里拿了瓶水,一口气灌下大半,语速快且急:“你赢了,我认输,后面一起走。”
何筱舟哑然,“抱歉,我一时兴起,没想到会这样……”
她应该想到的。
她经历过的不是吗?大自然是最无常的。
愧疚感迎头冲上来,何筱舟看着男生额前濡湿的刘海说:“要不,你先换件衣服吧?”
细想有点好笑。
他们准备了替换的贴身衣物,暖宝宝,厚外套,竟忘了带充电宝。
说这话时,两人找了处无人注意的黑暗树丛,何筱舟在前,李既白隐在角落里快速褪掉身上汗湿的上衣。
“我可没忘。”
男生换完走出来,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充电宝递给她。
“啊?你带了?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你?”
“我在想,”李既白拉好外套拉链,低垂下头,“有人那么着急上来,是提前埋了宝藏吗?”
他的下颌隐在领口里,整个人被利落的黑色冲锋衣衬得冷酷又桀骜,语气却轻,尽管有点挖苦的意思在。
何筱舟感觉跟被猫挠了下似的,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
到达山顶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
风刮得猛烈,游客四散在观景地附近,裹紧身上御寒的衣物,神色疲倦地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天色已经由完全的黑转至深蓝,脚下就是起伏的山线,云雾由近及远铺开,仿佛触手可及。
渐渐的,云毯尽头出现一线橘色的光,将天地切分开。
这时,有人小声说了句,“来了来了。”
人们纷纷举起拍照设备,低言交流着,像是怕惊扰了天边的那一隙日光。
大自然不会偏心,她给予每个人同样的回馈。
太阳冒出云层的瞬间,何筱舟下意识屏住呼吸。
红橘一般的圆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爬升,光晕漫过云雾,铺洒到人间的每一寸土地。
云海翻滚着橘色波浪,蔓延到天边,与光源相接,像宽阔又璀璨的坦途,通往炙热的彼端,即使下方是深谷,仍让人有种想要跑上去撒欢的冲动。
就算在社交平台上看过再多有关日出的图文或视频,真正身临其境才会明白,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静默的气氛被晨辉点燃,周遭的惊呼和赞叹此起彼伏,当中最直击人心的当属一句气沉丹田的——
“我操!”
握草哥肩上扛着面旗帜,他好像急于寻求共鸣,全然不顾别人会怎么看他,拿出一个小音响举过头顶,大声问:“兄弟姐妹们,来首歌怎么样?”
基本都是年轻人,一呼百应。
他大概一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直接按开播放。
前奏一响,就有人听出是什么歌了,隔着人群回应:“哥们,来劲!”
播到副歌那句“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时,有社牛人士开始大声合唱,更有甚者跳起舞来,浴在日光里,以自己最积极热烈的一面给朝阳回礼。
立于其间,受氛围感染,何筱舟忽而明白了林湛从前追求的是什么。
他由来热爱极限运动,追逐一切极致的体验,总说“人活一遭就是来玩的,玩就要玩得畅快尽兴”。
他读建筑学,课程和计算机系一样繁重,很多次两人在图书馆各自因为课业抓狂头秃的时候,他总会突发奇想地搞一些“花头”。
比如丢下做到一半的代码程序和建筑图纸,拉着她一起去赛车场跑圈、在live house里跟同频的人一起聊天蹦迪,或者只是分给她一只耳机,引着她腾出三分钟时间听一首《静止》。
他尊重规则,更尊重自身的感受。
何筱舟有时理解不了,但因为自己很难做到那样全然的放松,所以更加喜欢他身上那股劲。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奔波,上课、兼职、实习,就算能暂时从这类外放的活动里得到些能量,还是会因为未完成的事情焦虑。
林湛则完全相反。
也是到后来,何筱舟才恍然明悟,他们那时候的确很相爱,但也只是相爱,好像从没有真正承接起对方的灵魂需求。
一首歌播完,日头也彻底跃出了云层山川。
整晚的奔忙收获这片刻的精神满足,没有人探讨值不值得,只抓紧时间留下对美好时刻的纪念。
何筱舟也从背包里取出胶片机,往前走了几步,请李既白帮她拍一张。
虽然她是公认的上镜,但她平时并不怎么拍照。
想要留念不单是因为日出,还因为她在今天,在林湛离去后的第六年,才感觉自己真正读懂了一点他的内心世界。
闪光熄灭,视线重新聚焦的刹那,何筱舟深深望着眼前的男生,朝着他奔过去。
这股子冲动没有落地,连同她整个人一起,被李既白接住,高高举起来。
她双手撑在他肩头,和他灼热的目光对上时,又有点想落泪。
好在,比起周围其他人的表达方式,拥抱和哽咽已经相当内敛,她不会被当成异类。
“哭什么?”李既白放她下来,拇指刮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倾身再次拥住她。
他个子太高,被他这样抱着,近乎是被缠裹。
温暖又密实。
“谢谢。”她的脸埋在他肩颈处,声音闷闷的。
男生笑了下,“拍照而已,不用谢吧?”
“不是因为这个。”
“噢。”李既白应了声,语气平淡,手上却愈发用力地抱紧她。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不想问,不重要。”
他肩膀退开寸许,温热的手掌托在她颊边,低头注视着她,认真道:“我只知道,现在和你拥抱的是我。而且,你知道吗,之前在观景台找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拥抱你了。”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通的。
她梦里喊谁的名字都不重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把握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只考虑眼前的事。
何筱舟环住他的腰,吸了吸鼻子,竭力抑制住汹涌的泪意。
余光瞥见握草哥准备下山,她止住哽咽,连忙叫住他,问他能不能帮忙拍张合影。
握草哥很乐于助人,弄明白这个胶片机怎么用之后,积极地指挥着他们摆pose.
“兄弟,你低一点,肩膀再靠近她一点。”
拍好后,他把胶片机递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既白,说:“哥们儿,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怎么瞅你这么眼熟呢?”
何筱舟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吧,”李既白没在意,跟他开玩笑,“好多人说我长得像XXX。”
握草哥连笑好几声,也没往深处想,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扛着旗走了。
何筱舟和李既白也准备下山。
天亮后,山路好走很多,比来时少用了半个多小时。
回程何筱舟开车,李既白坐在副驾,把之前她的摇滚歌单切掉,随意地问:“后面照片洗出来,能复制一张给我吗?”
何筱舟顿了顿,几秒后才伸手去拨档位,“好啊。”
“等等。”
李既白探身过来,手肘撑在扶手箱上,问她:“你买了机票吗?”
何筱舟想起之前说过下了山就赶回津海的话,此时看着男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少见的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吃瘪。
“还没有,”她也侧过身,凑近他,声音极轻,“你想我走吗?”
“不想。”
李既白式坦诚,一如既往,直击靶心。
他仍是斜倚着的坐姿,嘴上说着挽留的话,神色却平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一副任由她自己做决定的样子,什么结果他都照单全收。
她抬起手,指尖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描摹着他眉形的走势,落到眼尾。
男生条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睫毛划过,很柔软的触感,一点点延伸到心尖。
她勾起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角,“想这样吗?”
李既白捉住她作乱的手,试探着轻啄了下,又抬眼去看她的反应,见她不阻止,才完完全全捏着她的手抵在唇边。
等了好久,才说:“也不是。”
只是隐约有点不舍。
李既白没有说更多,他觉得她或许明白。
因为刚刚他在她眼睛里读出了类似的情绪。
小李就这样自我攻略[狗头]
文中的XXX可以想成男明星的名字,没有特指某个人,也不重要,小李开玩笑而已
注:“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
歌词引用自《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新裤子乐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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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The Eighth Mor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