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出发时,最后一点夕阳已彻底没入地平线。
单向三车道,公路平直而宽阔,可视范围内前后却都无车,只能隐约从后视镜里看到白色光团,目测还有很远的距离。
何筱舟换了套歌单。
《Traveling Light》的前奏一响起,搭配窗外漆黑的夜色,忽有种逃脱现状奔向未知的明快感。
走这样的路容易犯困,何筱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既白聊天,谈论不久前那部微电影里的细节,聊渝宿的火锅文化,话题渐而延伸到这几天的路线,以及他最开始没能成行的毕业旅行。
津海、桉吴到南岸,由北至南,半途随航班迫降到中部地区。又改道跟她一路向西,兜兜转转,到最后竟然离西藏越来越近。
“不如,我们现在改终点?或者,你的假期可以延长吗?”
何筱舟眨眨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男生专注地盯着前路,侧脸隐匿在黑暗里,她一时怔住,有点分不清。
以前林湛也常常会有这样计划之外的提议。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可能不妥,说:“我随口一提,以后如果……有机会一起去。”
话这么说,但李既白清楚,可能不会再有以后。
假设退团去机场那天没有遇见,他们早已分开,最多就只有酒吧那晚的交集了。
何筱舟想说点什么,冷不丁被后视镜里一晃而过的灯光闪了下眼睛,只能先提醒他。
“后车不太对劲,离它远点。”
原本这辆车一直跟在后面,渐渐加速追了上来,距离很近时才跟刚反应过来似的打转向猛地变道,好在左右两侧车道上没有其他车,避免了一场事故。
“可能是疲劳驾驶。”
李既白说着,稍稍降速,跟它错开些距离。
发生这么个事,不好再闲聊,尤其——李既白余光扫向副驾,何筱舟攥紧扶手,面色已然变得有些凝重。
注意到男生的视线,何筱舟状似无事地笑了下。她只是,潜意识里会对类似的场景感到不安。
很快。
就像是冥冥中要印证她的隐忧一样,往前没开多久,忽有密匝匝的雨点砸下来,车前玻璃上顷刻铺满雨水,车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一头扎进雨区。
雨刮器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李既白打开雾灯,看了眼导航,说:“还有五公里到下个服务区,先停车等一会?”
何筱舟点点头,意识到他正全神盯着前方的路况,便轻应了声:“好。”
距离匝道出口几百米时,前车——又是刚刚超过去那辆车,车轮打滑,在公路中央旋转着扭动、后退,然后一声巨响,擦碰到左侧护栏,又朝右滑出一段距离,堪堪要撞上他们的车。
电光火石之际,李既白向右侧变道,及时躲了过去。
而那辆车,调整好方向后,竟也没停车,又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开。
“不知死活。”
他瞟了眼后视镜,冷言说道。
何筱舟讶然地瞧他。
印象中,李既白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厉色。
但行为还是得当的,车依然开得很稳妥。
只不过进服务区停好后,他连安全带都没解,立刻拨出报警电话。
“你好,我要举报......”
李既白报出完整车牌号和具体路段,又详细说清楚事情经过,在对面表示了会进行干预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电话挂断,他按开安全带卡扣,看向何筱舟,“饿了吗,要吃点什么,我去买。”
她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忍不住笑开。
因为他前后的反差。怎么形容呢,让她没来由想起好友乔楠家里养的那条阿拉斯加,像有什么开关一样,对不友好的触碰呲牙低吼,转而就能很自如地切换至萌态蹭主人裤腿。
何筱舟放倒座椅,“还不太饿。”
大雨持续地倾泻而下,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停。
李既白查完天气预报,有些担忧地说:“大概要下到凌晨左右,估计要在这里过夜了。”
“没关系啊。”
何筱舟闭上眼,说:“你有没有试过收集雨声?”
“有。”
“那你听雨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李既白如实回答:“一般会很快睡着。”
她坐起身把车内音响的声音调至最低,“试试。”
……
李既白体感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看时间,才过去半小时。
睁眼放空了会,后知后觉感到些不自在。
他尽量放轻动作,戴上耳机,听了几篇德语阅读,再做了几节英语听力,结果,困意越来越淡。
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做,反枕着手看外面的雨。
车窗玻璃全部被雨幕覆盖,世界好像都变得模糊,而车里的一切却都清晰可闻。
气味——
昨天在兰岳的杏南路步行街,何筱舟买了罐车载香氛,很淡雅的味道,此时却觉得存在感极强。
呼吸——
她稍稍侧着头,轻浅的气息像落在他耳边。
李既白闭了闭眼,倾身取来她随手搁在后座上的针织衫,动作放轻,盖在她肩头。
退开时,注意到她散开的头发,有点凌乱地贴在她脸侧,可能有点痒,她不自觉皱了皱脸。
他不由地伸出手,想帮她理到耳后,指尖碰到她柔软的发丝时又猛地顿住。
颓然地撤回手,他重新仰靠回座椅。
哦对,还有歌声——
《Five Hundred Miles》,旋律悠扬,透着股惆怅。让他恍惚觉得,这个雨夜,好像没有尽头……
*
何筱舟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雨后,晨间的空气很是清新,她舒展了下腰肢,走去卫生间洗漱。
经过便利店时,买了些简单的早餐。
回到停车处,李既白也已醒转,可能没睡好,清俊面容上堆满怔忪。
她径直走去主驾拉开车门,扬起笑容,“早。”
李既白感受到微烫的阳光,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昨晚到后来,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扰得他更难入睡。这会倒像是从没下过这场雨似的。
他去洗漱,朝脸上泼了捧凉水后才觉清醒一点。
中午时分,抵达位于渝宿郊区的温麓山庄。
但到了才发现,实际跟想象中存在很大偏差。
这里与电影中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同。
花园里大片红艳欲滴的玫瑰变成绿油油的草坪,房间颇有质感的拱形门全部改成了规整的方形,中厅的旋转楼梯也被拆掉,装饰成休息区。
随行的工作人员解释道:“这里原本是私人的,您说的那部微电影,据说导演跟主人有私交,才被允许拍摄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原主人低价把这里卖掉,新老板整体翻修过,改成庄园式酒店。”
“不过,旁边那一栋侧楼现在专门提供给剧组租用,有很多电视剧都在这里取景。”
路途中这么多波折,赶到却扑了个空。
李既白听完,不免有些遗憾,“来之前,我应该多查点资料。”
何筱舟却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对于随意的一时兴起,她通常会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去承接预期之外的回馈。
她淡然地提议:“不过这里环境很好,我们还没订酒店不是吗。”
跟工作人员咨询了价格,不是特别贵。
其实本质上和桉吴的度假村差不多,只是服务方面更完备。
而且因为还没到暑期的旅游旺季,订到中心主楼三层带露台的套房,两间大卧室,还有客厅。
位置依山傍湖,站在露台上,能看到不远处被云雾缭绕着的青蒙山峦。
“不如后面几天就待在渝宿?”
何筱舟背身倚在半人高的围栏上,侧身望着李既白,下巴懒洋洋地搁在肩头。
“好啊。”
和她的视线对上,不免又想到昨夜那场好像要倾覆一切的大雨,李既白忽然觉得住套房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想法在心头打了个旋,轻飘飘飞走。
但没想到,很快竟得到了验证。
酒店每月会举办一次化装晚会,场地设置在侧楼的一层大厅,还给提供各式服装和化妆用具。
下午两人没有离开温麓山庄,各自在房间里休息,到晚饭时间到餐厅简单吃点,就去了服装间。
有很多经典角色的衣服,几个住客正在落地镜前兴致勃勃地换装、拍照。
何筱舟在几排衣架间梭巡了一圈,最后只拿了两条领带和一副面具。
李既白下午洗过澡睡了一觉,换了套衣服。
月白色的衬衫,袖子虽然很随意地半挽到手肘处,但仍板正得能立刻作为学生代表站上演讲台。
因此何筱舟挑领带时,特意选择非常规的款式,一条是黄色系底的手绘款,四散着花鸟鱼虫的简笔画,另一条则是异形刺绣领带,小狗图案。
何筱舟掂量着那两条领带,又打量他片刻,随意问道:“我帮你弄?”
李既白原本坐在高脚椅上,闻言迟疑了下,换了个坐姿,改为单腿支地。
她走到他身前站定,抬手将领带绕上他的脖颈。
她好像不习惯直接喷香水,只洒些在发圈上,味道很浅,但清淡好闻。
不止发间会有,头发散下来时,她会把发圈戴在手腕上,香气便会蔓延。
李既白屏息,配合她的动作,先低头,又扬起下巴,只想让这个过程再快一点。
然而,味道可以物理屏蔽,触感却不能。
拨衣领时,她的指尖会似有似无地挨到他颈间的皮肤。
李既白闭上眼,十分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
“你头发是自然卷吗?”
“嗯。”
何筱舟系好领带,往后退了一小步,仔细端详着,觉得好似缺了点什么。
她半拢起手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介意我理一理你的发型吗?”
他摇摇头。
何筱舟揩了些许发蜡,捋着他额前的刘海往斜侧边后拨,暴露出英挺的眉骨。
她后退,倚在化妆桌旁,边用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审视着自己的成果。
嗯,现在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了。
总算整理完,李既白暗自松了口气。
他看向旁边的化妆镜,两条领带叠搭,松垮地挂在颈间,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懒散的不羁。
何筱舟单手撑在化妆桌上,正在补口红,从镜中注意到他有些不适应的样子,心念微动。
她把头发散开,扣上面具,只露出半张脸。
然后,她伸出手,弯唇笑着对李既白说:“嘿,优等生,现在是逃课时间。”
李既白目光不错地注视着她。
照旧是殷红的唇色,但眉眼和挺直鼻梁都被遮住,看不真切,便不再有距离感,反而变得神秘、引人探究,像古老传说中幻化成人的清美女妖。
他被内心深处的声音驱动着,难以自控地斩断所有纷乱不堪的念头,主动覆裹住她的手。
掌心相扣的瞬间,有微弱的电流贯通全身。
好似世间万物都在塌陷、沉没,而他只与她衔接。
大厅里人影憧憧。
唱片机的声音颇有质感,正播着爵士乐。
简直能称得上是著名影视人物的串场集会。
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新奇服装,在角色的庇护之下释放自我,卸下平日的职责,伴着悠扬的音乐谈天说地、翩然起舞。
何筱舟找了个空位坐下。
李既白则走去吧台要了两杯威士忌。
回来时,他看到有个男人站在何筱舟身边,伸着手,好像是要邀请她共舞。
他隔着人群瞻望,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的穿着。
何筱舟今天穿了条斜开衩长裙,修长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裙子是简约的黑色,没有多余装饰,独有种高级的冷艳。
男人着同色系西服,剪裁得体,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副英伦绅士派头,看上去跟她极合衬。
两人聊了几句,何筱舟大概注意到他,抬手朝这边指了指。男人跟着看过来,表情颇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转身离开。
李既白立在原地,直到何筱舟朝他走来。
灯光昏昧,她戴着面具,他好像只能注意到她绯红的唇,不由思绪飘忽,想到古镇那晚。
“怎么不过来?”
“担心会打扰到你。”
“哦,你确定吗?”
李既白没说话。
何筱舟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摇了摇杯中的酒液,幽幽道:“你不早说,我刚才跟他说我有男伴了。”
李既白胸中一动,动作比理智先行。
在她转身之际,攥住她的手腕。
酒里放了冰块,不知他握了多久,贴着她皮肤的指腹冰凉到让何筱舟忍不住颤栗。
“刚才是假话。”
何筱舟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等他的后续。
李既白捏紧另一只酒杯,一口气喝下大半。
“真话是,我怕我会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吻你。”
小李:我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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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Day S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