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98章 雁过回春

关于凉州的金虎符，梁彦自然是了解一二的。

谁是安西节度使，谁就可以自由调度安西地区的军队，换言之，安西节度使这个位置就是金虎符。

徐春江说罢就不再言语了，梁彦没法子，对着施正卿拱手一拜，“所言不差。”

施正卿扬起嘴角，“罢了罢了，还是用膳罢，今日好生休养，明日我们便启程。”

“全凭施相公吩咐。”

梁彦松了一口气，方才徐春江的话压根就是施正卿授意的，看起来这里的人都心里有数，梁彦好歹也是从施亦寒手里出去的人，当然见识过施家的强硬，能毫无顾忌的说出皇帝要么免去爵位要么老实点的话来，也是意料之中。

宴席上一切无常，凉州特有的佳肴美馔，西域而来的葡萄美酒，在丝竹管弦的伴奏下，胡人舞姬的舞步也是如此和谐。

子梟给施正卿倒酒的时候发现施正卿的心思不在这里，于是小声说道：“大人，用膳罢。”

微甜的葡萄酒香扑鼻，施正卿才把目光放在酒杯上，端起酒杯，施正卿也没有喝，只是轻轻摇晃。

这个动作意味着施正卿在思考，子梟也就没有出声打扰了。

不知晃了多少次，施正卿终于是喝了一口葡萄酒。

于施正卿而言，要虎符也没有大不了，但是现在的他姓施，就要为施家考虑。

凉州地处大唐的西北，周遭的环境远远比其他地方复杂多变，外围的各国也是实力最强的，一直以来都是施家世袭爵位，若是贸然动了施家，到底影响的是凉州还是大唐谁也说不准。

李长明继位后，对于凉州这种能威胁他权力的隐患，必定会再削安西节度使的权力，可是现如今安西节度使还剩下什么？代代帝王代代削，施家除了在凉州数百年树立起的威望，什么也没有了。空有爵位和官职，都是无权无势的东西。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空架子，帝王也容不得，几乎每一位新帝都做了相同的事情，削弱施家。动不得爵位官职，那就想方设法除去施家的人。几乎，无一例外，施家的后人没有几个寿终正寝。

每一位帝王都想除去施家，他们却不知，当年的太祖皇帝李蓥为了给施家最好的，花了多少心思。李蓥有多爱施家的当家人施美人，他的后人就有多恨施家。若是李蓥知晓后代如此对待施美人的后人，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史书记载的内容是太祖皇帝李蓥是一代明君，可是他重用权臣施美人，掌握大唐军马的施美人要挟了李蓥才得来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记载与真相的偏差已经不仅仅是偏差了，完全是错误。好端端的爱意说不出口，也不能告诉天下人，施家历代忠心为李家的原因不过是两个人的爱罢了。

到了施亦寒这一辈，施家没人了。

如了谁人意，断了谁人念，无人知晓。和施家一起出现的东西最终也会一起消亡。

是李家？还是大唐？

施正卿看到了结果，答应给施亦寒施家的最后的辉煌，也是给这个盛世，这个帝国最后的辉煌。

只怕李长明想要自己死，这个人……

施正卿想着，不觉失了手，把装着葡萄酒的银杯捏扁了，葡萄酒流了一手。

“大人……”子梟问身后的婢子拿来了手帕，轻轻擦拭着施正卿的手。

而施正卿则动也没动的由着子梟擦手，他的视线一直空洞的盯着几案。

子梟眼瞅着施正卿手里没了分寸，银制酒杯轻而易举的捏坏了，心里也有些担忧，将滴落在几案和施正卿衣裳上的酒渍擦拭干净后吩咐身侧的婢子去拿了新的酒杯来。

重新倒了葡萄酒，子梟摇了摇施正卿的胳膊，施正卿也回神了，下意识的接过子梟新倒好的葡萄酒，抬眼对上梁彦的目光，另一只手摆了摆，歌舞停下了，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施正卿。

施正卿笑着说道：“梁少卿，今日住在我的府上可好？”

闻言，梁彦马上看了一眼梁肃，偏偏梁肃低着头，梁彦无法，只得拱手一拜，“施相公厚爱，下官遵命。”

而后施正卿也没有再言语，抬手示意歌舞继续，这场宴会又恢复了热闹。

宴会结束后，施正卿就骑马回了节度使府。

梁彦被梁肃叫到了书房。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梁肃静静的沏着热茶，梁彦就看着。

名为堂兄弟，二人的年纪却差了二十来岁，梁彦的儿子与梁肃差不了多少，多年不往来，梁肃这个堂弟陌生的紧。

梁肃沏好茶，双手奉给梁彦，“堂兄，用茶。”

“有劳堂弟了。”梁彦也双手接了茶，论品阶，梁肃是三品，比他高一阶。

“堂兄既然唤我一声堂弟，也算是把我当做一家人了，那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说了。”梁肃小酌一口热茶说道。

梁彦没有用茶，听到梁肃如此说，就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了几案上，“堂弟但说无妨。”

“施相公邀请堂兄去节度使府里过夜是厚爱，堂兄也是被上一任当家人推举到长安为官的，自然知道施相公在凉州的地位，想来不用我再次重复了。”梁肃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盯着梁肃放下的茶盏，梁彦抬眼说道：“下官知晓。”

“凉州自开国就姓施不姓李，而今我只有一言告知堂兄，为了堂兄在凉州好过也是为了堂兄好对陛下交待。”

“望赐教，总感觉我哪里惹怒了施相公。”梁彦手按着几案，有些急切。听到梁肃的话梁彦心里是惊讶的，既然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想来梁肃是真的有良言了。

梁肃动作很快的坐到了梁彦身边，拿着梁彦放在几案上的手，放到了梁彦的腿上，还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梁彦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道：“堂兄莫怕，施相公这人只愿意听实话，去了节度使府里就不要拿出那套冠冕堂皇的做派，不要隐瞒便可。”

“其他地方就没了吗？宴会前不是叮嘱不要提靖王？”梁彦今日在正堂隐瞒了太多，短暂相处后，梁彦发觉自己知道的那点事这里的人都知道了。方才施正卿把酒杯捏坏的情形还在梁彦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可是银制的，如此轻易就坏了，而且一想到施正卿那时看着自己的目光就不寒而栗。

“靖王来凉州的时候，与施相公交好，二人是知己。也算是施相公的伤心事，堂兄也就不要提了。”

“还有一事我不太懂，难道你们早已经知晓圣旨的内容了？”梁彦看着梁肃的脸问道。

梁肃点着头，给了梁彦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长安之事我们都清楚。”

得到了梁肃的肯定回答，这下子梁彦心慌慌的。梁肃他们到底清楚长安之事的哪些事？

见梁彦慌了，梁肃将几案上那盏茶端起来说道：“堂兄尝尝罢，尝过了我就差人送堂兄去节度使府。”

梁彦哪有心思喝茶，叹息着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不一会儿梁彦又喝了一大口，看看梁肃又看看手里的茶，满脸震惊的说道：“这茶是陛下的雁过回春？”

“没错，正是陛下那才喝的到的雁过回春。”

没有从震惊里缓过来，梁彦颤着手把茶放到了几案上，盯着茶盏说道：“我听闻这茶是陛下为先帝搜罗的，连名字也是陛下起的。先帝过世后，雁过回春就是御茶了，这里怎么会有？”

“施相公吩咐教我用来招待堂兄，不知堂兄可喜欢？长安城里的某人可是仰慕施相公已久，我们在凉州做官的都心知肚明，告诉堂兄也是想要堂兄权衡权衡，也好心里有底。到底为何我们会知道长安城的事，为何我这里会有雁过回春，为何皇帝陛下会差堂兄前来请施相公，难道其他各州都派人去了吗？种种事，堂兄难道就没有自己捋一捋？”梁肃抓着梁彦颤抖的手说道。

梁肃故意搞了个迷雾给梁彦，装单纯还是简单，梁肃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给了梁彦错误的信息，梁彦听了他的话，竟然感觉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梁彦拍了大腿一下，直视着梁肃的双眼有些激动地说道，“仰慕施相公的人是陛下！？”

梁肃微笑着，抿起了嘴唇，没否认也没认同，“堂兄收拾收拾就去节度使府罢，莫让施相公等久了。”

“好，我现在就去。”

梁彦拜别梁肃就去了节度使府，梁肃在刺史府门前送走了梁彦。待到梁彦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梁肃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大笑起来。

梁肃是下了狠心的，今天施正卿突然决定要让梁彦去节度使府又是临时起意，交代了那么多事也就只有让梁彦喝雁过回春按计划完成了，其他事情也轮不到梁肃负责了，瞬间无趣，那就捣捣乱，权当解闷，反正皇帝会要虎符是意料之中，而且梁肃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施正卿给的，也不怕什么了。

至于这个错误的信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梁彦是王诲臣的学生，不知道王诲臣得知后会是什么表情呢，梁肃叉着腰笑着走进了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