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99章 绿莺台

到了节度使府中，梁彦只觉得冷飕飕，紧张感早就消失了。

跟在施仝身后的梁彦左顾右盼的打量着府里的一切，越走越冷，他不由得搓了搓胳膊肘，“老管家，这府里怎么这么冷？”

“阿郎怕热，所以府里暗处放置了许多消暑降温的冰桶，所以有些冷。”施仝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梁彦笑道，“是老夫不周，梁少卿不比我们，受不住这凉意，咱们快些去阿郎那，老夫去为梁少卿准备暖身的衣物，梁少卿勿怪。”

“不妨事，”梁彦做了个请的动作，虚扶着施仝的胳膊，“老管家慢些走便是。”

梁彦这般有礼，施仝也没有再说什么，承了礼意领着梁彦去到了莲花池。

一路上梁彦都没有见到人，心里的疑惑愈深，偌大的府邸鲜少有伺候的下人，梁彦也就在府门口见到了奉命迎接的施仝一人罢了。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梁彦在想要不要问问施仝这路上为何无人，结果一回神就到了地方。

“梁少卿从此回廊进去，走到尽头就能看到我家阿郎了。”

施仝说完就迅速离开了，留下梁彦站在两个婢子之间。

婢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维持着万福，梁彦抬眼望着前方，叹息一声，抬脚进了回廊。

回廊的右侧是个荷花池，廊下悬着绿色轻纱，廊柱上挂着许多文人墨宝，梁彦看不懂那些文字，这些文字和当初施正卿写给李长逸的那些信上的字是一样的。

梁彦正琢磨着这都是些什么语言，虽然看不懂，不过确是好字。在墨宝前逗留了好一会，梁彦才继续往前走。

回廊的尽头有一片假山，循着假山靠荷花池的石板路，梁彦见到了施正卿。

未着官袍的施正卿正倚靠在水榭绿莺台的栏杆边喂鱼儿，子梟则坐在一旁吃着樱桃。

“施相公，下官有礼了。”

梁彦行了礼，只有子梟抬头看了一下他，施正卿还是在喂鱼。

子梟端着装着樱桃的木碗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上，指着方才坐着的地方说道：“梁少卿请坐罢。”

“这……”施正卿没发话，梁彦哪里敢。

“我家大人又不会吃了你，怕啥？”子梟也没有继续劝了，仰面躺下不看梁彦了。

又是这样的尴尬，梁彦也没法子，就站在原地了。

靠近水榭栏杆的水面有一块没有莲花生长，锦鲤汇聚在施正卿的影子下，争先恐后的抢食。

喂尽了手掌心里最后一点鱼食，施正卿拍了拍手里的残渣，才坐正了身子。

伺候的婢子端过来了水盆，施正卿洗着手对梁彦说道：“梁少卿坐罢，我邀你来不是谈公事，随意些。”

得了施正卿的话，梁彦才舒了一口气，坐到了子梟让出来的位置，“多谢施相公。”

“去准备饴糖水，”施正卿擦好手，侧趴在栏杆上，双眼望着水面上盛开的红莲花说道，“梁少卿觉得我这府里的景色如何？”

“下官没想到，可以在凉州见到如此恢弘的府邸。外面有几处像长安的上玄宫，只不过比上玄宫规模小一些。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有许多下官都不曾见过。”梁彦侧过头，也望着红莲花，“单眼前的红莲花就不一般。”

“好眼力，”施正卿偏头看着梁彦笑道，“节度使府是开国时修建的，太祖皇帝宠爱先祖，特许按着上玄宫建了正堂。府里一瓦一木都是陛下恩赐，我家一代代的添置了这些花木，池里有些个锦鲤已活了不知几百年，都是先人那辈子的。”

“儿时听家父说起过节度使府的宏伟壮观，可惜下官还未为官时，只来过一次节度使府，今日也算是了了愿。”

“阿翁喜欢清静，不欢迎客人到府。”

“想必施相公也喜欢清静罢，下官路上不曾见过下人，到了绿莺台这得见。”梁彦问道。

“我倒是无所谓清静不清静，”施正卿说着回过头，看到婢子端着饴糖水来了，就止了话。

施正卿起身把婢子盛好的第一碗饴糖水端给了子梟，“尝尝罢。”

子梟接过碗，撑起了上半身，一口喝光又躺了下去，“好甜，好烫！”

“这个温度梁少卿喝是不烫的，”施正卿从子梟手里拿过空碗放到了婢子手里的托盘上，拿了一碗饴糖水递给了梁彦，“喝罢，你应该挺冷罢，喝了就不冷了。”

“谢施相公，”梁彦望着冒着热气的饴糖水心里那个高兴啊。冷是真的冷，手都不听使唤了，捧着施正卿给的饴糖水暖了暖手。

施正卿也端了一碗，微微尝了一口，眼睛就看向了梁彦，“快些饮用，冷了就不好了。”

“是是是，”梁彦点点头，喝了饴糖水。和子梟一样也是一口喝光，不过梁彦放下碗说的却是，“正好不烫口，甜度也适中，好喝！”

“本来还担忧梁少卿喝不惯这孩子喝的玩意，太甜了，是我多虑了。”施正卿放下了手里的碗，婢子收拾汤碗退下了。

“施相公说笑了，陛下喜甜，以前去拜访陛下都是饮放了糖的茶水的，也算是习惯了。”梁彦满面笑容，喝了饴糖水后身体真的不冷了。

“陛下？”施正卿一想到李长明眸色瞬间深沉。

“正是陛下，”梁彦见施正卿变了脸色还还没察觉不对，还以为是想起喜欢的人，他接着说道，“现在想想，下官才确认了堂弟说的话是没错的了，陛下他也喜欢清静。”

当然，梁彦所言非虚，李长明的诸多喜好和施正卿相差无几，可是梁彦不知道二人喜好相同的真正原因。

相似的人会相互吸引，不用付出的爱是轻松的。

这时施正卿也明白了，他抬起头看着梁彦笑道：“梁肃说了什么？”

“堂弟说长安城里有人仰慕施相公，下官知道是陛下，不然陛下不会嘱咐下官不要慢待了施相公了，堂弟让下官不要有所隐瞒，有话只管实话实说，施相公勿怪。”梁彦说道。

“咳咳咳……”子梟一直安静躺着，听了梁彦的话实在是笑到了，吃着樱桃差点卡到了。

“李长明仰慕我？”施正卿抿嘴一笑，看了一眼子梟又将目光对上梁彦，“曾经长安城中有人仰慕我，我也仰慕着长安城中人，没错。”

“曾经？”梁彦有点懵。

施正卿叹息道：“他早就娶亲了，仰慕还有何用。我是男子而非女子，与他而言只是累赘。我作为安西节度使，空有一切，想去长安看看他都不容易。这么多年，我看淡了，大抵是我仰慕的那个长安人已经死了，这样的心态罢。”

这段话本来是对长安城中的某人说的，但是某人已经不在长安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是真是假。

施正卿知道其实李长逸若是没有自己的帮助可能不会死在王尔若手里，不用经历许多悲欢离合，也不会到最后身边只余自己一人。累赘也是不同意义的累赘，因为施正卿才是李长逸的累赘。

情绪低落的施正卿还是努力的笑了笑，“我爱他，很爱很爱。”

梁彦看着施正卿的苦笑不知如何安慰，“施相公……”

施正卿在笑自己，笑自己不过是在演戏却入戏太深。想着李长逸说着爱李长明的假话，这样的演技最能骗人了，因为那些话都是真心话。

极少，施正卿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和李长逸分开四年了，每天都听嘲风汇报着李长逸的起居生活。在长安还好，无非是何时起来何时去皇宫，遇到了哪位大臣，说了什么话。外出打仗的时候还是担心的，免不了受伤流血，李长逸身上又添了许多伤痕。

施正卿时不时想起以前，和姜迕九相识的时间太久了，自诩熟知他的一切，可是关于他，心里还是有一处空落落的地方，放不下大度不了的到底是什么？

夏天多雨，突降的暴雨打荷叶，风吹来阵阵冷意。

“下雨了，”施正卿望着栏杆外，神色还是那般平静，“梁少卿去客房歇息罢，有需要和婢子吩咐就可。”

梁彦闻言如释重负，便起身一拜，“下官告退，施相公保重。”

“梁少卿随我来，”一直在一旁的婢子说道。

“有劳。”

梁彦见施正卿没有回应也不等待了，随着婢子离开了绿莺台。

“大人若是想念将军了只管去杭州寻找便是，”子梟等梁彦走远了才开口说话，坐到了施正卿身边，拉着施正卿的胳膊说道，“不惹尘要去四方青囊宴，将军肯定会醒过来，我想将军一定很想见到大人的！”

施正卿侧目，看到子梟那关切焦急的模样笑了笑，又把视线移到了雨幕里。

“大人！大人不是恨不得黏在将军身上吗？我来了以后发现大人变了，不，是二郎出现以后，大人变了。二郎答应退出了不是吗？没人可以阻碍大人了，不是应该高兴吗？而且将军也很听大人的话，大人在害怕什么？”子梟厉声说道。

施正卿拿开子梟抓着胳膊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对子梟说道：“我想要所有和九郎有关系的人都消失，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大人将军他——”

突然一声雷鸣打断了子梟的话，雨越来越大了。

“姜迕九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以后，还会爱我罢。”

施正卿说罢踩着栏杆跳到了一朵盛开的红莲花上，而后跃上房顶，消失在雨中。

“若是将军不爱大人了，二郎会真的杀了他。”子梟捏着拳头狠狠的打了一拳柱子，他知道施正卿此刻需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