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238章 可为刎颈

倔驴井历愿意毫无保留的相助，令北野崇扬始料未及。

问及缘由，井历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千秋史册耻无名……言不尽意。”

他不愿明言，北野崇扬也不追问，言谈间获悉他确实有意等待自己前来，也就不用担忧了，再者，忠君之事，本就不需多言。

不过骑马前往东市买酒的路上，北野崇扬也不得不将井历再三强调的长安七月十五案重视起来了。

耳边响起了他的话：“傲真托付给你了。”

年幼的北野崇扬大冬天也被胥傲真揪着到还南王府里钓鱼。

约定三杆定胜负，还是老样子，北野崇扬三杆下去皆有鱼儿，胥傲真认了输，一个人抱着伞移到北野崇扬下钩的地方，在雪里继续奋斗。

古桃林的金波温池养着从外番而来的绿头鱼，这鱼甚得还南王的喜爱，是佐酒的首选。冬日正是最佳食用时候，胥傲真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自然是要亲自钓来一尾，以果木慢慢烤制，与李承霖喝个不醉不归。

北野崇扬站在紫阁的栏杆旁，吃着三月烤好的鱼，看着不远处的胥傲真说道：“大雪天要来钓鱼，国子监的课都没去，最讨厌钓鱼了！”

“小郎君又在埋怨胥郎了。”三月小心翼翼的翻动着火上的鱼。

“说是陪还南王吃酒，结果还南王都喝醉了，他还没有钓到鱼，吃我的鱼也不是不行，他也不吃。等我长大了，就跑开，不让他把我抓住，不吃就算了，我不稀罕！”

“胥郎做事肯定有他的用意，小郎君长大了就会明白。”三月撒了点盐，问道，“还吃吗？”

“吃！”北野崇扬嗍了口鱼头，“先放着，还没吃完。”

然后北野崇扬继续说道：“他不吃那我就都吃光，不给他留着！”

三月闻之笑了笑：“小郎君又在生胥郎的气了。”

“没有生气！连鱼都钓不到的人，笨死了！他们说状元无所不能，我看他的状元一定是走后门的，名不副实。以后我也考状元给他看看，还有，下次我一定不来了，我就装病，不来了。”

“小郎君知道挺多词，还走后门。”

“他们都说胥傲真是还南王的人，走后门才做的状元，不过我觉得不是——”北野崇扬转头拿烤鱼的时候才发现李承霖行醒了，他愣住了。

侧卧在榻上的李承霖正盯着他，他的举动被三月注意到，三月才看见李承霖醒了过来，忙起身行礼。

“傲真会写九种字体。”李承霖在三月说话前，开了口，“发榜前，本王在兄长的同意下看过卷面，本王没能认出傲真的那份。所有人都认为傲真落榜了，包括本王，直到发榜那日，胥傲真的名字位列三科第一位。这三科傲真用了端楷的三种不同写法，崇扬，你可以做到吗？”

偷偷摸摸的埋怨了几句，谁知还是被李承霖听到了，北野崇扬听到李承霖对胥傲真的描述，傻傻的摇了摇头：“做不到。”

“崇扬，你说你不觉得傲真走了后门，是为何？”李承霖难得的主动问了北野崇扬问题。

本来就是要说的话，北野崇扬也没多想，直接回道：“因为阿娘夸他学识渊博。”

很明显这个回答没有令李承霖满意，见过李承霖许多次了，北野崇扬对他的不耐烦倒是格外敏感，在他冷淡的眼眸闭上前，北野崇扬接着说道：“还有……他对我很好……问什么都知道，还……还有……他教会我怎么和国子监的人相处，还有……”

磕磕巴巴思索了许多有胥傲真的好处，北野崇扬彻底找不到可以说出来的好听话了。

“就这些了？”李承霖不屑的目光从地上扫到北野崇扬的眼睛，“迟早会辜负傲真的一片真心。”

“什么……什么意思？”北野崇扬还听不懂这句话。

李承霖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走了过来，立于北野崇扬身侧，看着在雪中垂钓的胥傲真，颇为骄傲的说道：“你若是偶尔与傲真钓鱼时请教他课业，好过在国子监待的那些日子。傲真早慧却不显露，当年本王忙着识字时，傲真已经博览群书，可以出口成章了，甚至宫里的藏书他也如数家珍，问他比翻书更快。这世上，除了钓鱼傲真不拿手，别的事，只要傲真愿意，一定可以做到，而且会做到最好。”

“他真的这般厉害吗？”北野崇扬听着听着对胥傲真多了几分憧憬。

“呵呵，”李承霖闻之一笑，“当年的三科是因为一个人只能同时参考三科而已，傲真甚至没有选择对他来说最简单的书科与明经科，崇扬以为三科及第是一件容易事吗？多少人至死也求取不到功名二字，傲真是胥家嫡子，将来胥家由他做主，根本不需要科考，他多此一举，是为了本王。”

“是因为他是殿下的谋臣对不对？”北野崇扬抓着栏杆，将脑袋从间隙里拔了出来。

李承霖第一次摸了摸北野崇扬的脑袋，说出了那句话：“总角相识，可为刎颈。”

“我知道，他也说过这句话。”北野崇扬天真的抬头望着李承霖说道。

李承霖点了点头，说道：“傲真对崇扬而言，也正是总角相识。”

“所以我和他也‘可为刎颈’。”北野崇扬认真说道。

好像是记忆中还南王头一次笑得那般温柔，北野崇扬突然被他钳住了下巴，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李承霖俯身在耳边说道：“傲真托付给你了，多陪陪他钓鱼罢，等你长大了，再陪他吃酒，让他快乐你做得到吗？”

“陪他玩吗？”北野崇扬感觉他说的都是平时会和胥傲真做的事，以为是让自己和胥傲真一起玩。

“答应本王陪着傲真，除非他厌倦你了。”李承霖看着北野崇扬的眼眸说道，“此事不准对旁人说起，包括傲真。”

“嗯——”

“击掌为誓。”

北野崇扬感觉怪怪的，又不知道何处怪，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被委以重任的责任感，他像个大人一样，毫不犹豫的将小手拍向了李承霖的手掌心。

“汪汪！”

突然出现的犬吠声将北野崇扬的思绪拉了回来，注意到马儿停了下来，他寻声望去，看到了一颗熟悉的狗头。

一瞬的惊讶后，北野崇扬下马摸了摸兴奋嘤叫的金褐色大狗，说到：“蕊娇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此时，他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女声：“砂奴回来。”

闻言，北野崇扬脸色突变，他快速起身，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人。

女子抱着一只长毛五仙锦猫，她身着黑裙，手臂上缠着宽大的白色兽披，头上的随云发髻尽饰银钗，发间那几朵粉色海棠与脸上的妆容相辅而成，水载桃红香腮雪，银盘脸上那上挑的染金狭长凤眼里滚动着热烈似沸水的情感，与她平静的样子极不和谐。

北野崇扬没有多看，注意到女子随行的侍卫清开了二人能够交谈的范围，便躬身一拜：“卑职拜见成国公夫人。”

“叔父还要继续逃避吗？”女子走近北野崇扬，“昨日寄父说梦到了父亲，父亲说想喝酒了。”看到马鞍上挂着的酒坛子，女子注视着他垂首不言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同往罢，若是叔父带来的霜半黄，父亲会很高兴。”

“卑职还有要务在身，今日不便同往。”北野崇扬平复了心绪，再次拱手说道。

女子并未多说什么，摸了摸猫儿的脑袋，转身而去。

“夫人若不嫌弃，不如将这酒拿去。”北野崇扬取下酒坛子，对女子说道。

女子回首，瞧着他挺直的腰身，忽而一笑，随后轻挥玉手，马车旁等候的婢女走来接过北野崇扬手里的酒坛。

“盼望明年一月，与叔父同往宁化寺。”

目送卤簿远去，北野崇扬脸上的镇定散去，他逃一般的回了京兆府。

本计划去宁化寺祭拜胥傲真后再回京兆府去找魏蘅，怎料才出东市就遇到胥霏儿，还没有做到该做的事，还没到面对她的时候。北野崇扬听到她唤自己“叔父”就会不由得想起胥傲真，两张不像的脸在眼前逐渐重合——她的眼睛像他，她的平静也像他。

竭尽全力忘记他，同样，避免与他的亲人接触，他的妻女兄弟从未埋怨过北野崇扬，可北野崇扬原谅不了自己——本来可以为他做些什么，选择无视的那个人是自己。

没有颜面去见他的家人，更没有理由去接受他们的宽慰，他们才是最痛苦的人。

辜负了所有人。

将井历同意相助的结果回禀给了孟树，北野崇扬得到了一天假。

“本该高兴的事，你的状态反而比早上来时还要差了，回去休息罢，这段日子你就专心容孤坊的事，毕竟还南王一回来，你只会更加难以抽身。”

孟树敏锐的发觉了北野崇扬的异样，多的话也不曾说，在北野崇扬呆呆的点头应允后，他多了句嘴道：“魏蘅不久前来过。”

“卑职明白。”

就连天天往皇宫去的北野蔼都难以见到施正卿一面，何况是旁人。如今想快些见到施正卿，必须得到魏蘅的引见，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嘻嘻(∩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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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可为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