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231章 大梦初醒

刚好赶着宵禁闭门离开了涟州城，天忽然就下起了小雨。

待回到观云居，李长逸脱下身上沾着泥泞的衣裳，对身后的北野谨言说道：“让苗维和卓缟来见我，需要他们去办一件事。”

北野谨言没懂李长逸的意思，问道：“不知郎君要做什么？”

“在师傅留给我的书里，有关四方青囊宴里的大家族或者有名医师的资料都相当详细，但唯独缺了杭州府的东野氏，祖祖偏偏又与东野氏的人有牵扯，觉得有趣。”李长逸淡淡说道。

“是，这就去将他们找来。”北野谨言没有继续询问，有趣？怎么可能是因为有趣。

“你去罢。”李长逸洗了洗手。

“是。”北野谨言退了出去。

伴着雨声，又是一人坐在檐下，倒像昨夜似的，李长逸端着茶杯，透过茶水腾腾的气水，思绪万千。

东野氏如何，他并不感兴趣，只是今日与伶俜推心置腹的畅谈过后，他不由得将施正卿感兴趣的容孤坊失火案再三思量。

严格说来，施正卿没说要查的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若伶俜所说为真，重建后收留的都是真正的孤儿，李长逸不免有个大胆的想法：两次失火案必定与某人或某件事有关联。

施正卿特意提过伶俜与隋夜出自容孤坊，定然知道些什么事，何况能让施正卿感兴趣的事，从来都不寻常。

某个人一时半会是想不到的，但是有些事却可以窥见端倪。

晚秋被那群不速之客带走的时间刚好是容孤坊第一次失火那天，未免太巧了。

当年安葬晚秋父亲时，在他左边后背上发现的金色图案，与东野如簌腰间玉佩图形一模一样。

似乎一切都有关联，可每件事单独去看又都毫无关系。围绕在身边的每个人都有所隐瞒，就算与想要知道的答案无关，也不能随意排除在外。先从获知了有效信息的事件与人身上逐步寻找线索，等到将所有看起来细枝末节的未知信息变为已知，说不定就是云开雾散之时。

苗维与卓缟得到了北野谨言的提醒，可在见到李长逸时，还是被李长逸眼神里的冷漠惊到了。那是完全不同于李承霖的冷漠，也不同于之前所见的李长逸，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

他们二人行礼后，李长逸斜睨一眼便起身走到了他们跟前，语气依旧冷淡：“你二人出生杭州府的梨溪与南礼，未曾在师祖面前露过脸，比他们合适。苗维，此去杭州城用尽一切办法，将东野氏的情况摸清楚，尤其是身上拥有‘千缠金蛇’的人。”

李长逸手指之间的那张纸上画着记忆里的“千缠金蛇”图形，苗维接下画纸，即刻说道：“属下领命！”

拂袖转身，李长逸再次坐回了廊下的茵褥上。

“至于卓缟……金灵子不在东野如簌这位当家人的手中，那么东野氏的幕后一定还有一个人，不仅能够拥有金灵子，还有着无法走到明面的理由，你需要查清此人。”

“属下领命。”卓缟拱手说道。

暖炉里的竹块突然炸裂出声，李长逸并不惊讶，端起手里冷掉的茶水，浇熄了炉火。

“嘶——”

水汽腾飞，被夜风吹向了屋里。

李长逸从容放下手里的茶盏，侧目望去，淡淡说道：“从云卫属还南王，其中亲卫三十人，皆出自王侯之家。你们十五人能被师傅带出宫，必有着过人的本事，多的话我不会说，退下罢，明日出发。”

“属下领命。”苗维与卓缟异口同声再次行礼退下。

没了暖炉的温暖，坐在廊子下有些冻人。李长逸随后就回到了屋里，不慌不忙的沐浴一番，少有的没有自己擦拭身体，也没有出声，由着谨言与庄子里的婢女伺候一切。

假装的脸，矛盾的心，无意的话，究竟孰真孰假？

李长逸明了，该面对了，真实的内心，无数没有头绪的疑问，爱与被爱交织纠缠，被压制的无穷无尽的**。

勇敢去做想要做的事，勇敢去爱那些没有来得及去爱的人，余下一个他，对那些一次次出现在梦境里的他们，不想亏欠。

很多事都在无意中被指名了方向，少年时就发觉身不由己，熬过几载春秋，终于找到了可以走下去的路。

身体的不同是因为未出生就跟随母亲一起中毒。

炼狱妖娆盛放之花制作的毒药名为无望焚心。

获取解药需要下毒者的血亲。

需要从下毒者那里得到炼狱妖娆的幼苗。

时间需要十年。

施正卿知道培育解药的炼狱妖娆所在，同时已经安排好了解药培养的事。

说到病，师傅与李恂如的病弱身体与自己是否有关系？

父亲所说母亲对下毒之人的谅解是否可信？

父亲深藏的爱意，是指师傅，听伶俜的意思，此事是云州之乱的引线？

严皓说过师傅与父亲关系最差的时期是在发生秦城之乱的那几年，不过在父亲迎娶母亲之前，师傅就与舅舅就关系不一般，师傅对舅舅到底是何种态度？

秦城之乱中死的人比规模更大的云州之乱多数倍，纵观大唐，因谋反而灭门的除了秦城之乱中的隋氏便只有梁王谋反案里的沈氏，他们二者有什么关联吗？师傅留下的卷轴讲明沈藉是李禅侚的弟子，考虑到李侑对李禅侚的态度，沈氏被李侑当做眼中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隋氏可能是和师傅走太近，威胁到皇权了？父亲也会忌惮师傅吗？

莲罗与末议一族是何种存在？

当年为自己算命的燃花先生是谁？

施亦寒与师傅是何种关系？

王诲臣、王尔若、王世嘉、东野如簌、晚秋、凉汝十二氏、舅舅与母亲他们又在这混乱中扮演何种角色？

磨得通亮的铜镜在烛火摇曳下映出李长逸的身形，他长发披散，目光空洞的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心那迷人的一点红。

脑海里出现了好多人，也有好多的他。他是自己被恩赐生机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他不属于这片土地，他眼里不含任何情感，他对自己伸出了手。

“在你眼里的我，终于像个人了。”

——总算想起了他。

李长逸抬手轻轻抚上冰凉的镜面，嘴边出现一抹浅浅的笑容：“我会活下去，我答应过你。”

对生的索求是钥匙，关闭真相的门扉被打开，凌乱的记忆一股脑涌出，头脑一时间承受不住高强度的运作，李长逸痛苦的捂住了头。

情感从回忆融入身体，汇聚到狂乱跳动的心脏。

真实的痛楚让李长逸将目光锁定到了自己的胸膛，雪白的里衣被喷涌而出的红色染透，浓重的血腥顷刻间充盈到屋里所有人的鼻腔。

“郎君！”北野谨言傻眼了，“鸣易快去取药箱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为李长逸按压住出血口，却被李长逸接下来的动作吓到忘记了思考。

李长逸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缓缓脱下上衣，看着从心口处出现的墨色纹路一直向外蔓延，又看了看满是血迹的铜镜与妆台上，淡然说道：“原来是那时丢了……”

说罢，李长逸就倒在了铜镜前。

……………………………………

停止的时间恢复了正常，刺进心口的剑不愧是神兵，比主人更加清醒。

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里，被剑杀死的人原来是自己。

心口上的九霄寒雪，带走了一部分记忆与感情，对他的执念也是那时丢失了。

他或许没有看出来罢，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他感觉熟悉，又不想自己参与他的感情，他没有发现那执念不是姜迕九，而是自己。

忘川的河水和他的心一样冷，永远不息的河水，承载着世上所有的感情，对他的情愫，就像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一样，是清甜如水的味道。

与其会被不甘与怨恨的悲情吞噬掉，不如暂时忘记对他的那份情。

因为也想要他爱上自己。

对他说：“请不要忘了我。”

不明白为何留下来的思念是保护他，如今才看明白，他那时其实是喜欢自己的，他心里有自己的位置。

漫天血红里，再次见到了他。

不过这一次，他脸上甜甜的笑容使一切都变了颜色。

对岸的彼岸花还是那么鲜红，而他们所在的清秋花海里的千盏流苏遇雪盛开，雪花与花瓣在风中飘动，感觉得到被妘凐掐掉的那朵未盛开的花苞在自己心口绽放——妘凐的眼就是那朵花。

深情望着他，表明了心意。

“对不起，原来是我忘了你。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不能被人爱，所以我想爱你。”

他的回答其实自己早就听到了。

他用施正卿这个名字告诉过李长逸，他多么喜欢李长逸，他终是放下了妘凐，坦诚了真心。

“就算我忘记了你，我还是会一次一次爱上你，不论我是姜迕九还是李长逸，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寻找被我遗失的自我与你。”

流失了身体里所有不属于他的部分，朦胧眼里，想起伶俜说过的话。

是啊，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就算见识了所有不堪与污浊，也不会改变最初的想法。

想要好好活下去，趋利避害，仅此而已。

就算被那般对待，也不会去恨他们。

就算他们被他所杀，也不会去恨他。

自己与他是同样的人。看似多情，实则绝情；看似无情，实则有情。

…………………………………………

这一夜观云居里无人安睡，北野谨言与亲卫一干人颓废的跪坐在李长逸的榻前。

忙前忙后，屋里一片狼藉，止不住的血，救不回的人。

天色初晓，一阵刺眼光芒闪过，他们抬头时，看着李长逸心口的伤口上突然出现一黑色光点，茫然之际，黑色光点跑出了屋里。

“啊——”

而李长逸突然怒吼的声音又拉回了他们的视线，悬空而起的躯体吸引住了所有目光，眨眼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白色细碎光点聚集起来，就像花朵盛开，一瓣一瓣包裹住了李长逸。

屋里下起了雨，不，是雪，也有一片绿色的叶片，雪花白色夹杂红色雨点落在花瓣上，绿色叶片则是围绕着巨大花朵飘着飘着就在空中消散。

像是注入了生机，巨大的花朵渐渐缩小，最终像流水一般流入李长逸的胸膛，在心口的伤处愈合成一朵花的模样。

是幻觉吗？

北野谨言揉着眼睛，看到一个人出现在榻边。

炫目光晕迷眼，那个人的白发与碧色衣裳看起来不真实。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他缓缓说道：“该醒来了。”

李长逸被他唤醒，可他在李长逸睁眼时突然不见，唯有一叶绿色翩然坠落在李长逸的手心里。

北野谨言见状急忙查看了李长逸的状况。

“郎君！”

李长逸暖和起来的身体、他鼻前的呼吸还有再次跳动的心口，给北野谨言带了无法诉说的感动。

“终于……终于……”

李长逸的注意力在手心的那抹绿色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哈哈大笑起来。

北野谨言见他笑的开心，识趣的没有多言。

笑够了，李长逸淡定扫过屋里的所有人，他说道：“和英、鸣易、阳颂、俞川、家胜、萧偕、林执、群峪、斯夏、从曷、葛草、启鑫、苗维、卓缟还有谨言，今日之事是我与你们十五人的秘密。”

:D

第二卷结束。

停一段时间，第三卷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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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