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161章 珠翠罗绮

元衡八十八年的三月初三天气正好，前几天下过雨，春意渐发，绛霞河畔的景色极佳，繁花摇曳，占尽春风。

道路旁摆着的各色花卉与园内的李杏桃等花色，映成了天边的云霞，从九曲西岸一直延伸到东侧。

这一路上，席屏与锦帐一个接一个，其间或坐或行的人们都在享受着春暖花开，而从西边绛霞园的浮翠楼里出来的李承霂却无心宴饮。

方才筵席中，飞甯郡王府差人来请，李承霂本意是不想去的，不过却也不好回绝，他有事求于岑誓，而且他还有别的安排。

只带了司空谓一人，他们混在踏春游宴的人群里，往东岸的望春亭而去。

李承霂身上的天缥袍子不及平时所穿的绛紫袍子惹人注目，不过，他的气质出众，个子又高，走在人潮里，与周遭的年轻娘子郎君一比，那股与生俱来的凛然傲气让他免不得成为旁人多看几眼的人。

长安城里，可以说无人不识李承霂。因为年少的李承霂习惯骑马，去哪都不愿乘马车，也不爱乘辇，他朋友又多，长安城里到处跑，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东宫左起卫是个什么打扮了，何况领头的二皇子呢。

上巳节是少有的可以明目张胆的与李承霂近距离接触的日子，李承霂十二岁时就已经有过许多仰慕者，样子生的好，又与百姓亲近，谁能不喜欢。于是，这些年来，他时不时会收到小娘子送来新折的花枝，或者是珠钗玉佩这些玩意，李承霂虽不会亲手去接，但也不会拒绝，他会让身后的司空谓一一收下。

习以为常的司空谓忍不住感慨道：“只怕是明年殿下加冠了，这路两边的小娘子会更多。”

此话李承霂不以为然，“加冠后，哪来的空闲出来，以后也不便离开绛霞园了。”

话倒是没错，司空谓表示赞同，他们这时已经到了望春亭附近。

过了一道石桥，就看到了戒备森严的羽林卫，李承霂踏着行礼的声音走到了亭子里。

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王尔若。

彼时十二的王尔若身着藕色半臂，一袭黛蓝团花折金襦裙与她的妆容极为相称，但是，王尔若终究是十二岁，这幅略成熟的打扮与她的年纪又极不相称。

李承霂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心里盘算的事他心知肚明。王诲臣早就有意向让他娶王尔若，不过皇帝李寻知觉得李承霂年纪小，还是要等到成年后再做打算。今年再见，王尔若确实比昨年长大了些，少女本该素净自然的年纪过早的沾染上了大人的脂粉，教李承霂不自觉的厌恶。或许卸去口脂与铅粉，脱下梳篦与簪钗，梳着常见的双髻而非高耸的义紒，会让李承霂对她多几分好感。可惜，李承霂没有显露出来。

李承霂的想法很简单，王家的女儿，不管以后娶不娶，都不可能有好感，如今稳住寒门一事还需王氏相助，就算是几年后，真的要娶她，他也不会抵触，因为没有比王氏更好的选择了。

王尔若见了李承霂，忙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嗯。”

李承霂应了声后，恭敬的朝着正中央坐着的女子行了礼，他先问了别的事：“姑母，怎么没看到硕儿？”

“让阿晅领着他出去玩了，不然硕儿见着你，又要闹你了。”女子略显无奈道。

说话的女子是李承霂的姑母，大长公主李怡蕙。她那身郁金衫裙相当吸引眼球，满头的金饰，朱红披帛下的黛蓝褙子与王尔若所穿的款式无二，她手腕、指尖和花钿的细节都恰到好处的衬出她成熟的韵味。她一向喜爱大红，若不着大红衣裙就要饰以各种大红珠宝，今日，她身上穿戴的是素雅的珍珠，就连指甲也是粉色的。

可是，李承霂并不愿去想她穿着变化的原因，毕竟李承霂总会回忆起李怡蕙在他小时候给他脸上涂抹了胭脂的事情，那以后，李承霂对红色就有些抗拒了，连带着也爱躲着这位姑母了，她总爱捉弄人！

这时，李承霂才将目光放到了王尔若身上，他说道：“上次见到尔若小妹也是在上巳节，一年不见，都有些认不出了。”

“哪次见你都是被那些年轻娘子围着，就连姑母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咱们二郎长大了，不比以前了，若是不请，都不会来看看姑母了。”李怡蕙说着，一手搭在了王尔若肩上。

“叔母……”王尔若一惊，马上抬头看向了李怡蕙。

李怡蕙却没有看她，仍旧看着李承霂说道：“二郎带着尔若出去走走罢，她怕生。”

这个理由真是蹩脚，李承霂在心里叹了叹气，他扬起笑脸说道：“也好，四叔最爱的凉州商队来了，小妹要去看看西域的物什吗？都是些有趣的东西。”

闻言，王尔若又看了看李怡蕙，看到李怡蕙含笑不语，王尔若才起身行了礼：“有劳殿下了。”

话说李承霂带着小娘子去玩也不是头一回，司空谓跟在李承霂和王尔若的身后却越来越觉得古怪。李承霂对待王尔若的一言一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说客气也客气，要是说很熟也有点，思来想去，司空谓叉着腰，决定再离远点。

余光瞄到司空谓离远了些，李承霂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商贩说道：“去看看那个罢，听闻店家善做东西结合的首饰，不如去挑选一件合心的珠钗。”

一路都默不作声的王尔若心里的激动难言，李承霂为她详细介绍了周遭的物什，她却很难专心，直到听到李承霂要为自己选珠钗，她略显意外的说了第一句话：“殿下，为何要选那个？”

“你今日的打扮并不适合你。”

李承霂说着就拉上王尔若的手，往前走去。

王尔若在身后低头注视着那只有些冷的大手，脸突然就红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喜欢李承霂了，可是她有些自卑，那种她不会表现出来却无时无刻都存在的自卑，让她只敢在远处看一看李承霂，或者只敢听别人说起李承霂，她本人就只能在心里有些小幻想，比如能够与他说说话，能够与他单独相处，再比如嫁给他。

当李承霂将选好的珠钗插进王尔若的发髻中，王尔若才后知后觉的别过了头。她的脸上因为敷了很厚的铅粉看不出来脸红了，耳朵根倒是红了一片，李承霂自然是注意到了，可他没说，转头对商贩说道：“我不希望在大唐看到一样的珠钗，你可清楚？”

“殿下的话一定清楚！”商贩连忙点头。

待到王尔若回过神，李承霂已经牵着她走了许久，这时她才想起头上的珠钗，伸手摸了摸，她问道：“殿下，这是珍珠吗？”

“怎么不取下来看看？”李承霂低头说道。

王尔若仰头望着李承霂，摇了摇头。

见此，李承霂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二人又逛了许久，看到天色已晚，他将王尔若送回了昌乐坊。

教王尔若意外的是李承霂一直讲她送到了内院门前，此举意味着什么，王尔若心知肚明。

她静静的站在李承霂身侧，想着该怎么与李承霂道别，就听到李承霂说道：“以后不要穿成这样了，回去将珠钗收好。”

王尔若头微抬就对上了李承霂垂下来的目光，她下意识的说道：“殿下？”

李承霂并未解释，他的手落在了王尔若的眉心，他轻轻揉了揉，将染红的手指肚展示出来，然后缓缓说道：“还有三年你才十五，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费尽心机也无用，懂了吗？”

那时的王尔若并没有懂，她下意识的应道：“嗯……”

至于最后李承霂还说了什么，王尔若记不得了，她沉浸在与李承霂相处的兴奋中，直到她从丹凤手里接过那支珠钗后，才恢复了冷静。

珠钗的样式是西域的，却实在是普通，除了珍珠的镶嵌方式是大唐不常见的，银钗整体并不出彩，甚至唯一一颗珍珠的色泽都不太好。

王尔若这天夜里没有睡好，她一直在想李承霂为何会送一支这么普通的珠钗给自己，难道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和这支珠钗一般吗？

就算如此想，王尔若还是听了李承霂的话，什么年纪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换下了那身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打扮。

过了几天后，大长公主李怡蕙带着儿子飞甯郡王世子岑硕来了，王尔若才向她提到了李承霂送的珠钗，并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怡蕙听了以后，难掩笑意，“未曾听闻二郎送过女子珠钗首饰，不让叔母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寻常银钗？”

结果一看不得了，李怡蕙表情凝重的端量着手里的银钗良久，又沉默的看着王尔若好一会儿，李怡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欲言又止。

“叔母怎么不说话？珠钗有什么问题吗？”王尔若有些好奇，便主动问了。

李怡蕙摸了摸王尔若的脑袋，笑着说道：“并无问题，这钗子是还南王妃最爱的样式，想必是还南王吩咐的罢，二郎怎么会送你珠钗呢，就是模样着实有点寻常，估摸着你不会喜欢罢？”

“没有，尔若很喜欢！”听闻是还南王李恂如有意吩咐的，王尔若立刻否认了之前的想法，如此可不寻常！

“也好。”李怡蕙接着说道，“好生收着罢，不论是珍珠还是装饰的银，都是少见的极品。”

“叔母，当真？！”王尔若难以置信。

“当真，不过要收好啊！”李怡蕙强调道。

“嗯！”

然而，后来王尔若并没有听话的将珠钗收好，她在与李承霂大婚后时常戴着，哪怕李承霂不止一次的说这珠钗已经与她的身份不相配了，她还是没有将珠钗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