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徊是在后半夜寅时动身的。
柴房外的梆子敲过三下,亲兵营换岗的脚步声刚从院墙外远去,她便摸出阿武留下的铁丝,灵巧地捅开铜锁。夜色如墨,军营里只剩零星的篝火在风里摇曳,她贴着墙根走,按照地形图上的标记,避开巡夜的士兵,朝着将军书房的方向潜行。
萧烬的书房在中军帐西侧的独立院落里,院门外守着两个亲兵。谢星徊伏在不远处的槐树后,盯着亲兵手里的火把,心里快速盘算——按阿武标注的换岗时间,再过一刻钟,这队亲兵就该去西侧角楼交接。
她耐心等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锦盒。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让她想起江面上的混战,还有萧烬挡在她身前时,铠甲上冰凉的触感。那人昨夜问她“会不会原谅”,语气里的松动像一道裂缝,让她攥紧了探案的决心。
终于,亲兵的脚步声响起。两人收了火把,转身朝角楼走去。谢星徊立刻起身,快步溜进院落,推开虚掩的书房门。
书房里弥漫着松墨和旧书的味道,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清靠墙的书架和正中的书案。谢星徊记得,十年前她曾来过这里,萧烬的书房暗格在书架最底层,藏在《孙子兵法》的木函后面——那时他还笑着说,这是只给她一个人说过的秘密。
她走到书架前,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排泛黄的书脊。摸到《孙子兵法》时,她轻轻一拉,书架后果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一道暗阁缓缓打开,里面摆着几个木盒,还有一叠泛黄的卷宗。
谢星徊的心猛地一跳,伸手去翻卷宗。最上面的一叠标注着“北境军情”,她快速翻阅,忽然停在一张残破的信纸前——信纸边缘烧焦,字迹模糊,但右下角的火漆印记,和三年前那封“通敌密信”上的一模一样!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借着月光辨认字迹。上面只残留着“粮草”“三日后”“西坡”几个字眼,却让她浑身发冷——这不是她写的!当年那封密信里,也有“西坡交货”的内容,可她从未去过西坡的粮草营!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谢星徊心里一紧,立刻把信纸塞回暗阁,将书架归位,转身想躲到书案下。可刚迈出一步,书房门就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手里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萧烬。
“你果然会来这里。”他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脚步缓缓迈进书房,将门关严,“我等了你两个时辰。”
谢星徊的手按在靴筒的短刀上,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故意留的暗阁?”
萧烬走到书案前,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瞬间填满房间,照亮他眼底的复杂:“我没指望你会信我,但我想看看,你到底能查到什么。”他俯身,从书案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三年前所有‘密信’的原件。”
谢星徊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信纸,每一封的字迹都模仿得和她的一模一样,右下角的火漆也分毫不差。她拿起一封,指尖抚过字迹,忽然发现信纸边缘有细微的针孔——这是敌军奸细常用的手法,用针孔在信里藏密语。
“这些信,我从来没见过。”她抬头看向萧烬,声音带着颤抖,“当年你在中军帐里,为什么不查这些细节?”
萧烬的指尖捏着一盏茶杯,指节泛白:“因为那时有人比你更‘值得’相信。”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南境镇守使的副将,李嵩,他当年拿着这些信,还有你‘私会’敌军的证人,我……”
“李嵩?”谢星徊猛地想起,三年前她被定罪后,李嵩就接替了她的职位,成了南境军的副将,“是他陷害我?”
萧烬点头,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一个络腮胡男人:“这是北境敌军的奸细,去年被抓获时招供,说三年前的密信都是他和李嵩合谋伪造的,目的是借我的手除掉你,好让李嵩掌控南境军权。”
谢星徊看着画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三年前李嵩每次见她,都笑得和善,却在她被定罪时,第一个站出来要求“严惩叛徒”。原来所有的信任,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的声音带着委屈,眼眶发红,“你明明查到了真相,却让我蒙冤三年!”
萧烬的眼神暗了暗,走到她面前,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停住:“我不能说。李嵩在南境军里根基太深,若没有确凿证据,动他只会引发兵变。我需要时间查他勾结敌军的账本,还需要你……”他顿了顿,看着她怀中的锦盒,“需要你手里的兵符,稳住北境的守军。”
谢星徊攥紧锦盒,忽然明白过来。萧烬当年判她“牢狱之刑”,不是恨她,是在保她——若真按“通敌叛国”定罪,她早该被凌迟,可他却用“南境军降”为条件,留了她一命;他派人追杀她,是怕她落在李嵩手里,丢了兵符;他替她挡箭,是真的怕她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软了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萧烬抬手,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十年前那样:“我怕你知道后,会冲动行事。李嵩的人遍布军营,你若有一点异动,都会危及性命。”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到她脸颊时,让她想起当年在战场上,他替她包扎伤口的模样。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阿武的喊声:“谢将军!萧将军!不好了!李嵩带人来了,说要抓‘私闯书房的叛徒’!”
谢星徊和萧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萧烬立刻把木盒和卷宗锁进暗阁,对她说:“你躲进书案下,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谢星徊刚钻进书案下,书房门就被撞开。李嵩带着十几个士兵冲进来,手里握着长刀,脸上带着狞笑:“萧将军,深夜在书房会‘叛徒’,怕是不妥吧?”
萧烬站在书案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李副将深夜带兵闯我书房,是想谋反?”
“谋反?”李嵩冷笑,挥手指向四周,“我是来抓通敌叛国的谢星徊!有人看到她进了你的书房,萧将军,你不会是想包庇她吧?”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士兵搜查,“给我仔细找!”
士兵们立刻散开,翻看书架和书案。谢星徊缩在书案下,手紧紧攥着短刀,听着士兵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心脏狂跳不止。
忽然,一个士兵的靴子停在书案前,弯腰想掀看书案下的布帘。谢星徊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把,却听到萧烬的声音响起:“李嵩,你带兵搜查我的书房,可有军符?”
李嵩的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变:“我……我有镇守使的手令!”
“手令呢?”萧烬步步紧逼,“拿出来给我看。没有军符,擅闯将军书房,按军法,当斩。”
李嵩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根本没有手令,只是想趁夜抓住谢星徊,拿到兵符。他看着萧烬冰冷的眼神,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只能咬牙道:“算我多事!”说完,带着士兵悻悻地离开。
书房门被关上,谢星徊才从书案下钻出来,脸色发白。萧烬走到她面前,递过一杯温水:“没事了,他不敢再来了。”
谢星徊接过杯子,指尖还在发抖:“李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烬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夜色,声音坚定:“明天我会以‘押解叛徒’为名,带你去北境。李嵩想抢兵符,一定会在半路动手,到时候我们正好将他的人一网打尽,拿到他勾结敌军的证据。”
他转身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星徊,十年前我们一起守南境,十年后,我想和你一起,还南境一个清白。”
谢星徊看着他,眼眶又红了。她点了点头,将怀中的锦盒递到他面前:“兵符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让南境的弟兄再受委屈。”
萧烬接过锦盒,却又推了回去:“兵符你拿着。北境守将只认你,只有你去,才能稳住军心。”他抬手,轻轻拂去她肩上的灰尘,“明天出发,我会护着你。”
夜色渐淡,东方泛起鱼肚白。谢星徊看着萧烬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被误会隔开的岁月,好像都在这一刻慢慢消融。她知道,明天的路会充满危险,但只要和萧烬并肩,她就不再害怕。
书房外的鸟鸣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他们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