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岫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逍遥》。
“该吃吃,该喝喝,一切顺其自然,万事从心而为。”
扉页之后,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玄奥图谱或复杂口诀,而是一行写得歪歪扭扭、如同狗爬般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拼凑起来的每一个字都张牙舞爪,充满了不羁的野性,倒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生动形象地诠释了“逍遥”二字的精髓。
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不过沈远岫看着这字,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感。别看他现在长得俊美清秀,但他写的字,那也是被老师评价为“龙飞凤舞”、“各有想法”的“八爪鱼”体。
看来这著书之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妙人。
感叹完这独特的“开篇寄语”,沈远岫继续往后翻。
第一式,探求己心,明心见性,定之以志,寻逍遥之心;
第二式,顺意而为,天人合一,身心无碍,行逍遥之姿;
第三式,宁静致远,超然物外,怡然自得,达逍遥之境……
整本书并不厚,很快便翻到了底。
沈远岫合上书,有些疑惑。
书中确实阐述了三重境界,也对应着三式剑招的核心理念,但具体的剑招图谱、灵力运转路线等等细节,却一概没有。
沈远岫琢磨了几日,没琢磨出个头来。
趁着凌回流在院中赏雪,沈远岫拿着《逍遥》走了过去,恭敬地问道:“师尊,为何这书中只记载了心法境界和剑意总纲,却未见具体的剑招图谱和修行法门啊?”
他晃了晃手中的书。
凌回流的目光从远处的雪景收回,落在沈远岫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脸上,平静地答道:“逍遥不拘泥于形。”
听到凌回流的话,沈远岫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师尊,我明白了。可是……”沈远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还没有佩剑,这剑式该如何练起?”
“拿着。”凌回流似乎早有准备,手中光芒一闪,便多出了一把木剑。
剑身看似普通木质,却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触手温润,剑刃处竟能感受到一丝锋锐之意。剑柄上刻着一颗简单的五角星图案,末尾系着一簇鲜艳的红色剑穗,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这便是你的佩剑。”凌回流将木剑递给他。
虽是木剑,却难掩其不凡。
沈远岫郑重地接过木剑,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把剑本就该属于他。
从这一刻起,他正式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修仙生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五个年头就在这雪山小院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阳光正好,透过梨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站在盛开的梨花树下,手持一把木剑,身姿如松。
五年的时光,将他从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雕琢成了一位风姿卓然的青年。
他的面容长开了些,褪去了少年的圆润。
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蓝色发带高高束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扬。他的眼神坚定而专注,周身隐隐流动着一股圆融自然的气息。
少年身着一袭简单的青色练功服,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木剑,剑尖遥指天空。周围的梨花似乎也被他那股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花瓣无声飘落,环绕在他周身,与他的剑舞相得益彰。
少年挥剑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而充满了内在的力量感。
随着一个圆融自如、恰到好处的收势,少年缓缓停下,木剑剑尖轻轻点地,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这个少年,正是穿到这个世界已整整五年的沈远岫。
“师尊,怎么样?”沈远岫收剑而立,转头看向坐在梨树下那块青石上的凌回流。
凌回流的目光从沈远岫身上缓缓移开,望向远方层峦叠嶂的雪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笃定:“形意相合,神韵初具。你的第一重境界,已然稳固。”
沈远岫听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巨大的喜悦冲上心头,他忍不住原地蹦跳了一下,嘴角疯狂上扬,欢呼道:“好耶!五年!我终于把第一式练成了!”
一直在旁边安静卧着的白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快乐,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他的身边,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沈远岫伸出双手,一把捧住白鹿的脸,然后笑着狠狠地揉了一把。白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拟人化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宽容和温和,仿佛在说:“好吧,看在你这么高兴的份上,今天就允许你这样放肆一次。”
这五年,沈远岫心无旁骛,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逍遥》第一式的修炼上。
一个最简单的起手式,他可以反复练习成千上万次,直到肌肉形成本能。与凌回流的对练更是家常便饭,从最初的一招都接不住,到后来能够有来有回地过上几招。
他几乎是两眼一睁就开始琢磨剑意,半夜若是突然惊醒,都能下意识地挥出第一式的雏形。
这期间,他练废了不知道多少件练功服和鞋子,院子里的梨树也时常被四溢的剑气无辜波及,掉下不少枝枝叶叶。
然而,神奇的是,凌回流给他的那把木剑,在这五年高强度的使用和对练中,不但没有丝毫损坏,甚至连个划痕都没有,反而变得越来越温润,剑锋处蕴含的锐意也愈发明显。
五年,沈远岫长高了,身形挺拔,但依旧比凌回流差了半个头;他变强了,体内灵力充盈,对“逍遥”剑意有了深刻的体会,但依旧只精修了第一式。
不过,小沈同学对自己的学习成果非常满意。
厚积薄发,基础扎实最重要。
凌回流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快乐,眼中那惯有的清冷似乎融化了些许,浮现出清晰可见的笑意。
他缓缓站起身,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向不远处的厨房。没过多久,凌回流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
面条根根分明,汤色清亮,上面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旁边点缀着几片翠绿的青菜和几片薄薄的肉片。
沈远岫看到这碗面,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五年来,他一直跟着凌回流生活,饮食起居基本都是凌回流负责。
他曾经试图展示一下自己那仅限于“煮泡面”和“煎鸡蛋”的厨艺,结果差点把厨房点着之后,就被凌回流严禁再靠近灶台了。
每一次品尝凌回流的手艺,沈远岫都会在心里感叹:如果师尊哪天不想修仙了,去人间开个酒楼,绝对能成为一代食神,赚得盆满钵满。
感谢老天爷让他五年前在那个夜晚遇到了凌回流,不然,以他自己的厨艺水平,在这个物资可能没那么便利的修仙世界,他很可能不是死于剧情杀,而是死于自己之手——被自己毒死或者饿死。
“给。”凌回流将面碗放在石桌上,又递过来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乾坤袋,“奖励。”
沈远岫连忙向师尊行了一礼,真诚地说道:“谢谢师尊!”
他接过乾坤袋,神识往里一探,好家伙!里面各种闪着宝光的矿石、灵气盎然的药材、瓶瓶罐罐的丹药、甚至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
种类繁多,而且品质看起来都极高。
很好,这很凌回流,送礼风格一如既往的“壕”无人性且简单粗暴。
这五年间,他也偶尔会跟着凌回流下山“采购”。
主要是凌回流采购,他负责围观和拎包。
凌回流那“扫荡式”的购物风格早已深入人心,山下的老板们一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移动的财神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在这日复一日的熏陶下,现在的沈远岫已经可以一脸平静、内心毫无波澜地把这个装满宝物的乾坤袋收进自己的储物法器里了。
收好“奖励”,他就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条劲道,汤味鲜醇,荷包蛋火候恰到好处,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满足。
凌回流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他坐在沈远岫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偶尔会将他手边凉了的茶水换成温热的。
这一刻,梨花树下,师徒二人,一人大快朵颐,一人静默相伴,共享着这份简单而又温馨的时光,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待沈远岫吃完最后一口面,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时,凌回流看着他,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准备一下,三日后,你便下山去吧。”
“下山?!”沈远岫惊得手一抖,刚拿起的筷子就“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回流,“师尊,您是说现在?就让我一个人下山?凭我这五年就练成一式的能力?”
他对自己这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对付普通小妖小怪或许还行,真要遇到什么大麻烦,恐怕够呛。
凌回流俯身,动作自然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指尖微动,一个清洁术法便让筷子光洁如新。他将筷子轻轻放在碗边,然后才抬眼看向一脸惶惑的沈远岫,淡淡开口道:“唯有入世,历经红尘百态,体会世间冷暖,方能真正明白何为‘逍遥’,方能践行‘逍遥’。闭门造车,终是镜花水月。”
听到凌回流的话,沈远岫沉默了。他明白了师尊的用意。
逍遥之心,或许可以凭借悟性获得,但逍遥之行,却必须在万丈红尘中实践。
他需要亲自踏入那片广阔的天地,去经历,去感受,去碰撞,才能真正领悟“逍遥”二字的真谛。
“弟子……明白了。”沈远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不舍,郑重地点了点头。
“拿着。”凌回流又递过来一个样式古朴的乾坤袋,袋口绣着隐秘的银色纹路,“保命。”
沈远岫知道,这绝对是师尊给他准备的保命底牌,无比郑重地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至于钱财盘缠之类的,沈远岫倒是不缺。这五年来,每逢他的生辰、新年,或者他修炼有所突破时,凌回流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里面塞满了各种灵石和灵币。
再加上他平时在山上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五年下来,沈远岫的小金库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足够他在山下挥霍很长一段时间了。
下山的日子,转眼即至。
那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明煜也来了,他依旧穿着一身扎眼的明黄色长衫,手里却夸张地拿着一条白色手绢,装模作样地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哭天抢地,仿佛下山是要去赴死一般。
“小岫岫!我可怜的小岫岫啊!”明煜扑上来想抱沈远岫,被凌回流一个眼神制止,只能改为抓着沈远岫的胳膊摇晃,“你说凌回流这人怎么这么狠心!你还这么小,这么单纯,修为也才刚入门,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山呢!这跟把小羊羔扔进狼群里有什么区别啊!”
沈远岫被他晃得头晕,无奈地笑了笑,试图挣脱:“明煜仙君,我不小了。而且我是下山历练,是正经的修行,又不是下黄泉了,您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明煜这过于充沛的情感表达。
“我不管!他就是做得不对!狠心!无情!冷漠!”明煜松开他,转而用手绢指着凌回流,一脸控诉,“而且你这和下黄泉有什么区别啊!外面世界多危险啊!人心叵测啊!”
每次跟这位“小黄人”仙君交流,沈远岫都感觉脑仁疼,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师尊,明煜仙君,时候不早,弟子告辞了。”沈远岫不再理会戏精上身的明煜,转向凌回流,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五年,师尊亦师亦父,对他悉心教导,关怀备至,此恩此情,他铭记于心。
凌回流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平淡的叮嘱:“一切小心。”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沈远岫恭敬应道,他直起身,转身,沿着下山的小路,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远方。
明煜在他身后挥舞着手绢,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大声喊道:“小岫岫!一定要保重啊!遇到打不过的记得跑!跑快点!记得常回来看我们啊——”
听到明煜这声情并茂的“送别”,沈远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等沈远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被葱郁的树木遮挡,明煜脸上的眼泪和悲伤瞬间收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人不是他。
他随手将那条白手绢扔到一边,手绢在空中化作点点光粒消失。
“你就真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下山?”明煜走到凌回流身边,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严肃。
凌回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沈远岫消失的方向,没有回答。
沈远岫沿着山路走了大半日,终于走出了雁空山脉的范围。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出现了农田和村落的气息。
他按照凌回流给的一张简易地图指示,朝着最近的一个较大城镇方向走去。日落时分,他抵达了一个位于山坳处的村庄。
村庄看起来宁静而普通,夕阳的余晖给土黄色的房屋和袅袅炊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村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下有几个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悠闲地下着棋,旁边围着几个看棋的孩子。
沈远岫站在村庄的入口,不知为何,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夹杂在正常的乡村气味中,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他收敛起自身的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游学少年,迈步走进了村子。
村口槐树下下棋的老人们注意到了他,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看到他腰间随意挂着的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剑时,几个老人的眼神停顿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
“小伙子,看你这打扮,是外地来的吧?来这儿有啥子事啊?”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大、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长衫、衫上打着几块补丁的老大爷,主动开口叫住了沈远岫。
他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透着一股精明。他一边问,一边用烟杆敲了敲鞋底。
沈远岫停下脚步,礼貌地答道:“老伯您好,我是游历路过此地的,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明日便走。”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单纯无害。
“游历啊……”老伯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沈远岫,尤其是在他那张过分年轻俊俏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来了就是缘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都快黑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一晚吧?我家就我一个老头子,地方宽敞得很!”
他这话一出,旁边另外几个下棋的老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有人暗暗扯了扯陈老伯的袖子,有人用不赞同的眼神瞪着他,还有人低声咳嗽,似乎在暗示什么。
沈远岫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的那丝异样感更重了。
这个村庄,这些村民,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这位老伯的热情,也显得有些突兀和急切。他沉吟片刻。直觉告诉他,这个村庄可能隐藏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就多谢老伯收留了!正好我这几天赶路也累了,就在贵宝地休息一晚,打扰您了。”
见他答应住下来,老伯脸上笑容更盛,仿佛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来,对其他几个脸色不太好看的老人说道:“行了行了,你们接着下,我带这小哥去我家安顿一下。”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便热情地领着沈远岫往村子角落里一处看起来有些偏僻、略显破败的院子走去。
在路上,通过简单的交谈,沈远岫得知这位大爷姓陈,村里人都叫他“陈老伯”。他自称一辈子没娶妻生子,就一个人住在村尾。
越是靠近陈老伯的家,沈远岫心中那股莫名的违和感就越发清晰。
夜幕,缓缓降临。
“探求己心,定之以志”,出自先秦时期的《礼记》中的《大学之道》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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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