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瑓海走得很快,快到他都已经走到梁愿安书房前的走廊时,齐沧云还慢吞吞的下楼梯,人影都快不见了。
从齐瑓海的角度,这里正好可以看见齐沧云带着一点点僵硬的表情。齐瑓海眉眼弯了弯,干脆站着等他。齐沧云从楼梯上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笑嘻嘻的脸,他下意识的低头,想要避过齐瑓海,却又在几乎错身而过时停了下来。
齐瑓海一脸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走的神情,他示意齐沧云先听他说:“你先别说啊,让我猜猜,你想问我是不是大公子。告诉你啊,我就是。”
出乎意料的,齐沧云没有点头,或者将任何情绪外露。
“齐悠狄,不是本家的。”是一个颇为肯定的陈述句。
“嗯哼。”齐瑓海点头,认可了齐沧云的想法。
“她不是公子。”依然是一个陈述句,只不过齐沧云看起来有些错愕。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她不是公子,因为她不是本家的,而且她是一个姑娘。
“嗯哼。”齐瑓海依然是那张笑脸,但是不知为什么,齐沧云从他笑容的缝隙间看出了一点点失落。就好像齐瑓海满心期待他的问题,没有听到他想要的问题,却也不能说什么。
齐沧云和齐瑓海不过点头之交,而且齐瑓海从十岁开始,就跟着他的师尊四处游历,跟齐沧云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
不过,只有齐沧云这么想。
齐沧云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转身就走。少年转身时衣袂翻卷如鹤翼初展,素白绢衣被穿堂风吹起,在暮色中绽开半透明的烟云。腰间束着的靛青绸带随着他的动作碰到朱漆廊柱,惊起的浮尘在斜照里如阳光的碎片坠落凡间。回廊间的每块木板都含着经年的沉默,此刻却在他履下化作流云。唯有腰间悬着的错银玉佩撞出清越一响,那玉上夔纹已磨得温润,边缘泛着蜂蜜色的包浆,倒比主人更显年岁。
“诶,走这么快干嘛。”
齐沧云走的更快了,几乎一下子就绕过了拐角,踏进了梁愿安的书房。古老的回廊间,只剩下一个玄色飘渺的身影追逐着他的光。
陈旧的木门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梁愿安从她嫁进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拥有了这个书房。推开门,旧物那种类似于黄梅天潮湿泥土的气息一点点在走廊间漫开。算不上是难闻,却也带着耄耋之年的古老。
桌子的另一边,摆着两个同样红木制成的椅子,只是少了软垫和被磨损的花纹。齐沧云拉开一个端端正正地坐下开口道:“梁主母好。”
梁愿安摆了摆手道:“没有外人,不必这么拘谨。齐瑓海呢。”
“还在后面。”
正巧此时,齐瑓海“啪”的一下把门推开,古老的木头横梁像是撑不住这样的对打一样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又很快被齐瑓海的声音盖住。
“奶奶!!!我来了。”梁愿安撇了齐瑓海一眼,转头对齐沧云说:“唉,本来不用让他来的,你已经够了。”
“不能这么说啊。”
“那你说说你除了给沧云递一件外套,还干了什么?”
“我那一件外套就是精髓!!!”
齐沧云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突兀:“我们还是说说,齐泓也到底怎么了吧。”
“对对对,哎呀,都被齐瑓海带歪了。”梁愿安听到齐沧云开口赶紧点头,做出认真听齐沧云说话的样子。
齐沧云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齐泓也,梁母您可能不太清楚。他不是我们本家的人,天资不错,算得上是有灵性的人。他的心性善良,可以算得上是跟我很熟悉的人。但是今天,当他来给我递酒的时候,我本也是为了逗逗他,故意没有理他。可他却突然像是被人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一样,把酒泼到我身上。我觉得这件事要深究,如果他真的是…那我们齐府岂不是对于那东西来说形同虚设?它可以通过我们来做任何它想做的事。”
齐瑓海点头:“是啊,今天的齐泓也伸着脖子就要往沧云刀上撞。啧啧啧,不管这是什么,这也太蠢了。”
齐沧云听到齐瑓海称自己为“沧云”,皱了皱眉头想:他谁啊,就叫我沧云,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啊。
梁愿安若有所思的开口:“那么这件事还是麻烦沧云了。”
齐瑓海举手:“不行,我也要。”
梁愿安扶了扶额头,汗颜道:“你去了能干吗?”
“能递外套,照顾生活起居。”
“沧云还需要你照顾他!?”
“当然了!”
齐沧云感觉梁愿安快要被齐瑓海气昏过去,连忙声明一下自己还在场:“梁母,我能多一个帮手,自然是好事一件。我相信大公子是有能力的。”
梁愿安叹了口气:“但愿你们能合作愉快,另外沧云啊,你看见齐瑓海把事情弄得鸡飞狗跳的”梁愿安说着,瞪了齐瑓海一眼,继续道:“不用理他,他自会把一切收拾妥帖。”
齐沧云看看差不多了,点点头道:“那我们告辞了,梁主母您好好休息,最近麻烦您了。”
从齐府的大门向内走,有一条笔直的石子路通向府邸的最后的一间屋子。其实说他是屋子并不准确,因为作为一栋屋子,它太高了。
路的两旁铺着鹅卵石,栽着杨柳,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石子路修的实在令人头疼,他们为了让它看起来有一点破旧的古韵,在石子间塞上了苔藓。浓的化不开的绿色,一片片的,挣扎般地生长在石子地缝隙间,构成的一小块一小块的阴影好像是虫子躲在苔藓间一样。齐悠狄胆子很大,可以称得上是胆大包天的人,可她特别害怕虫子,从蚂蚁,金龟子到天牛,知了,蟋蟀,齐悠狄一见就犯恶心。
现在站在路边,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路上等他们,一边嫌弃齐家人的审美。她不敢再盯着地上,转而抬头看着路边的人。平时感觉不出什么,只有这时才能真的看出,齐府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曾经齐府,那真的称得上是有权有势,富可敌国,且权倾朝野。虽说齐家人都是忠心之人,可是。唉,如今陛下轻信小人,任用奸佞,如果不是主神镇着场,说不定就是“命数已尽”的下场。
齐悠狄正在心里唉声叹气,一转头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