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阵狂风吹来,地上的沙土开始随风翻动,扬在空中形成了一层又一层沙雾。士兵们将枪插在地里试图扶着枪杆防止被风卷走,但还是有许多人来不及拿武器,狂暴的西北风推动着他们不由自主往营外滑动,旗帜飞在天空被沙子吞没,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惊恐的呼叫。
张禾一步一枪艰难地走到主帅营帐,葛振林本就戒备心重,虽在睡梦中也全副盔甲,加上体型壮硕,正牢牢把着自己营帐的门,一边观察这模糊的沙阵。
“将军,那些蛮人不知使的什么招数,现在稍微瘦弱点的小子都被吹飞了!”
“叫将士们聚在一起,垒人墙。我就不信,他们能让这天一直变下去。”
张禾从营帐中拿了一面大锣站在营门口,忍受着风沙飞进口里的恶心,高声指挥众人。“大家别慌,个子矮的站中间,个子高的围起来,大家聚在一块儿,就不会被吹跑了。”
众人依言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宋璋站在中间夹心肉饼似的,军士们几天没洗澡的汗味儿隐隐飘过,熏得她窒息。然而风阵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忽而远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逐渐靠近,先是一个黑色的点,继而逐渐增多,逐渐变大,等到距离近时众人才看清它的样子。
身材最高的周衷首先瞪直了眼睛,“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一只黑色的甲虫,背上闪着蓝紫的磷光,四肢分做两节,短而极为粗壮,一边嚼着沙子一边妥协背上的北疆军往他们这里冲过来。
“啊啊啊啊啊!”一只甲虫撞在外围的士兵身上,用触角将他卷起,在他的哀嚎中那人被塞进了嘴里,半只脑壳挂在外面,身体已经被嚼得嘎吱嘎吱响。与那人牵手的士兵虽见多了战场生死,也还是被眼前这诡异的画面吓得呆愣。直到它快速吞吃了那人,再度用触角卷来,他才反应过来拔刀砍断了它触角。
他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随着背上那蛮人手上动作,触角很快再度生长出来。有人意识到了问题关键所在,“先砍人!砍他砍他那条手!”
当甲虫载着人变成军队与他们对峙时,众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一可怕的动物,恐惧之后便是求生的**和战士的经验让他们散开,竭尽全力开始与甲虫和背后的蛮人搏斗。很快,众人都落了下风,严密的队伍此刻稀稀疏疏,满地尸骸,鲜血淌进沙子里粘在衣服和鞋子上。
魏无笙方砍断那虫子一条腿,蛮人险些跌落,但死死抓着边缘,没能让魏无笙砍中,他脸上带着异族人的那种兽似的眼光,仿佛在看一个奇特的低等生物,手指微微动作,虫子伸出又厚又长的触角将他的身体卷了起来,挂在空中,他拔出自己的匕首朝魏无笙心口扔了过去。
“三郎!”偏偏李裕等人也正被甲虫缠的不可分身,只能着急干看着。千钧一发之际,宋璋捡起地上的弓箭朝着那甲虫的触手射了过去,魏无笙从空中坠落,她飞奔过去总肩替他挡下那一刀。
“你快走,它恢复能力非常强,马上就……”
宋璋咬着牙道,“我倒是想走,那也等你解开那子母蛊再说。”
话音方落,那虫子果然卷土重来,伸出触角要将她围住,魏无笙赶忙爬起来去拉她,两人一同被悬在空中,然而下一刻,宋璋肩上的血落在那虫子触角,顺着它滑落到它身上,忽地它像触电似的打着颤,手舞足蹈。
触角一松,两人都重重落在了地上。它背上的蛮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试图安抚它却无果。那头魏无笙趁着一人一兽纠缠时一把飞上,用刀割了蛮人首级。
“你的血,他们怕你的血!”
宋璋在沙里滚了一圈,挣扎着爬起来,在刀刃擦了擦自己的血,将它丢给魏无笙,见他用这刀连杀了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找了个地方躲藏。
之前给魏无笙放血已经损耗太多,现在胳膊上的血止不住地流,即使用布条包扎,仍旧透过布条渗出,一滴一滴顺着胳膊肘滴落在沙地里。
那些甲虫似乎闻到了这股浓郁的味道,忽然纷纷甩开主人往同一处聚集。正在搏杀的双方渐渐停了下来,都注视着这一场景。密密麻麻的黑色大虫带着小虫从沙堆里钻出,全部向钻出那个女子所在的方向汇聚。
魏无笙将刀从那蛮人颈上拔出,转身朝着宋璋方向去,奈何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挡它们的前进。
他们用极快的速度爬到她身下将她顶了起来,然后缩小,密密麻麻像蚂蚁舔蜜一样舔舐伤口的血,渐渐,整个人都被它们包裹住了,像一具虫蚁构成的假人。
很快虫子散开,大家都以为她会变成一具白骨,可是却发现伤口愈合了,她安然无恙地保持着手臂抬起的护卫之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裕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沙虫退了……”
魏无笙反应过来,那些北疆人失去了倚仗,也沉浸在沙虫与这女子的震惊中。他们用羌语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那北疆首领大旗一挥,众人纷纷往后撤退,不再恋战。
一场恶战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大家都还沉浸在方才那场面的震撼中,一双双奇异的目光聚集在宋璋身上。葛振林喃喃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显然也都这么想着,一时间不敢靠近。宋璋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怎么会这样?她的伤口……她看着自己的胳膊,虽然衣服还有血迹和被劈开的痕迹,可是方才的口子完全愈合了,根本看不出一点疤痕。那些虫子……那些虫子到底是什么?
她扶着地缓缓起身,一个趔趄,众人纷纷后退,仿佛她是比那甲虫蛮人还恐怖的存在。她脚步顿了顿,双手本想扶住什么,但只是抓住了身侧的衣裙。
她垂眸,余光却看见一双灰乌的靴子踉跄着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他,有些迷茫,乖乖地由他牵起她手臂检查,似乎也在等待他的确认。她的身体被魏无笙完全遮住,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默默用法术划破了她胳膊,刺痛传来,她怔怔望着他。
下一刻他忽地转过身笑道,“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天佑我大魏,降神兆以驱羌蛮!”
随着他放肆的大笑,众人先是愣愣的,但这些时日这个叫魏无笙的校尉几次带领众人脱困,军中人莫不受其恩惠,先是他营中那些人跟着附和,接着众人也似乎都为他感染,都纷纷笑了起来。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充斥在满地尸山之中。
“天佑大魏,神泽深厚!”
自那天之后再没有北疆人入侵魏地,他们与百姓合力修筑了一道城墙以作抵御,而后大军班师回朝,到达城郊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城门的雪堆积到人膝上,先有脚程快的传信兵至城门敲门。
“葛将军凯旋,速速开门!”
里面开了一道缝,那人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队伍,“时辰过了,等明早再来吧。”
“嘿,你什么意思?没听见这是葛将军的部队?现在才酉时初刻,怎么不能开门?”
“那是以前,现在陛下病重,摄政王监国,为防有心人趁乱作恶,不许随意进出,城门一到酉时便关,谁也不许例外。”
“摄政王?”
“就是淮南王殿下。”
“哦。”
那人回去通传给众人,大家也只好在附近扎营,明日进城。李裕众人围在一块儿烤火,周衷道,“陛下病不是才好,怎么又病重了?”
胡大米道,“年纪大了都这样,谁家老人没个七病八灾的。你们说这陛下这几个皇子里会传给谁?”
周衷闻言面色一变,慌忙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胡咧咧啥呢!”
胡大米向周围看了看,放低了些声音,只是也浑不在意,“这儿都是咱自己人,怕啥的,再说议论的人多了,那隔壁大胡子那天还跟我三郎他们一块儿聊呢,是吧三郎?”
魏无笙闻言抬头瞥了他们一眼,轻笑了一声,似乎也习以为常,将叉子上那只油汪汪的野兔翻了个身。
周衷清了清嗓子,怕魏无笙以为他是防着他才这这样,压低了声音,“那还用问,肯定是淮南王呗。其他几个不是陛下亲生的,一年到头京城都回不了几趟,二殿下夭折的早,虽然有几个皇孙,但年纪还不到十五。现在陛下又令淮南王监国……”
胡大米道,“你还漏了一个。”
“谁?”
“还有个皇孙可是和淮南王年龄相当,论年纪也有二十多了吧,废太子那个遗腹子你忘了?"
周衷闻言轻嗤了一声,“我以为谁呢,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人,什么鸟屎皇孙,长在那穷乡僻壤里,有啥见识,他不算,不算——”
篝火中忽地爆出一个火星子飞到周衷衣袖上,他忙抬手遮挡,衣上还是燎了个破洞。他拍拍袖子骂了一句,“三郎你别转那兔子,油都爆我脸上了!”
魏无笙哦了一声,周衷和胡大米注意力一时都被吸引到那只兔子上了,“还是三郎行,刚出去绕一圈就逮了只兔子,看这肉肥的……”
周衷道,“烤好了,再烤就焦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魏无笙将那穿着兔子的长剑收了回来。
“我要那条腿。”“我要兔头!”
两人正跃跃欲试要用刀分那兔子,却见他拿了兔子忽而起身往那边营帐中走去。
“喂,三郎!哪儿去啊!”
胡大米眼睁睁看着那烧的金光发红的兔子渐渐远离,愤愤道,“见色忘义,真不够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