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这个年过的还算凑合,可一开年宣布再次降低供应,顿时日子更加难过起来。
孙耀祖重生回来第一年,吃的有史以来最难吃的饺子,过了个最萧条的年。他娘病着没法清洗,家里的床单被褥都没拆洗,家里到处脏脏的。父子俩做的饭好像在比难吃,要不是粮食紧张,这难以下咽的饭菜真的好想喂狗。
“爹、把孟浠叫回来吧。”
“不行。”老汉今儿个去买粮,得知供应下降。“供应下降买粮困难,光是这一点儿,你等着看,她抻不了多久。”
孙耀祖哭丧着脸:“我也快撑不住了。”
老汉叹口气,“谁不是呢。活多半辈子了,老子也是第一次吃这种苦。以前舒窈在家,哪用操心这些。都怪你,拢不住舒窈的心,娶的这个孟浠叫什么东西。一点儿不懂得孝顺,跟舒窈比差远了。”
“现在说这些干啥?”孙耀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舒窈已经另嫁他人,我的媳妇如今就是孟浠。你要把她赶走,想想那三百多的彩礼。”
“老子、”
孙老汉气的拍桌,可依旧无计可施。如今可不是他当东家的时候,如今是新社会。
“以前对舒窈那一套行不通了。舒窈都不吃那一套跑了,您还继续用那一套对孟浠,不好使。”
“谁说不好使?你等着看,等着她从娘家回来,绝对不敢再如此。”
孙耀祖烦躁的又是搓手又是挠头,为什么重生回来什么都变了?前世虽然日子也艰难,可他觉得还能过。
有一个什么都做家务包揽的媳妇,还有偏心他的父母。后来更是有了红颜知己,家里媳妇让着,外头知己捧着。可如今呢,童养媳跑了,知己娶回家却是这样。
“再过一周,下周要还这样,我去接她回来。”他实在受不了了。老娘衣裳洗的不干净,饭做的跟猪食有一拼。
孟浠那边同样,也抻到了极致。兄嫂嫌弃她在家,没粮食供应还在家吃饭,成天指桑骂槐。跟父亲在一个炕上睡觉,那浓烈的尿骚味儿让她恶心。这么大人了跟父母一起睡,她心理上也有些绷不住。
下班的时候她故意等在孙耀祖必经之路上,他骑车过来主动在她面前停下。“媳妇、”
“孙耀祖、你是要离婚是吧?走,现在就去。”
“离什么离。你当是儿戏呢,说离就离。”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自己要走的,我能怎么办,你怨我?”
“我不管,我就要离。”
“我爹说了,离婚可以,你把彩礼还回来,不然就去告你骗婚。”
“什么?”孟浠完全没想到,孙老头这么狠。
“你自己想想,想通了就回来。他没说不让你回。”
孙耀祖将这些都安父亲脑袋上,他自己则扮演那个红脸,我也是无奈啊。“小浠,你就别这么犟了。你跟我父母这么犟着,我夹在中间很为难。当初结婚你家要的彩礼那么高,你说父母养你一场,你想给父母留点儿保障。可我也是爹生娘养的,我也希望让父母安度晚年。”
别说,孙耀祖还真挺能白话,一番话说的孟浠动摇了。“可是、你父母也太欺负人了。你娘动不动骂我不下蛋的鸡,你爹一般不说,说一句能噎死人。”
“对不起,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那是我爹娘,他们从旧社会来的,老古董。我会跟他们说,让他们以后别这样。”
两口子一番交谈,当晚孟浠回了婆家。娘家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嘴上气狠了说离婚,实际她也知道离不了。她可不是舒窈,不是童养媳。光是想去厂里开介绍信,一帮大妈就会轮番劝了。她还要了那么多彩礼,孙家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走。
孙耀祖提前跟父母谈过,让他们收敛一点儿,不然把孟浠再气走了他也到单位去住,不回家。所以她回来公婆什么话都没说,一家子又这么继续过着。
“要不要给你媳妇看看,抓几幅药吃。”
“娘、”孙耀祖无奈:“你不知道如今供应降了多少嘛。现在就是怀上,生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活。急什么呢,一辈子长着呢。”
孟浠给他生的闺女在三年后呢,那时候正好自然灾害过去,食物充足才好生孩子养孩子不是嘛。前世舒窈有外快,如今他可没有。
说起外快,舒窈一回来就将那个掌握在手心里。现在想想舒窈真的好心机,居然在被卖到孙家时偷藏了东西,而且谁都没告诉。包括他这个跟她过了一辈子的人。她的钱给家里用了,但却是一直暗暗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什么叫一辈子很长、我们还能活多长……唉,耀祖、”
孙耀祖大胆落跑了,实在受不了他娘碎碎念。如果不是新时代新规定,她可能会在他十五岁就让他跟舒窈圆房。他真的搞不懂,那么着急干嘛。
随着供应的减少,食堂里饭量也变少。有些人饿的身体浮肿,一按一个坑。工作间隙几个女同志坐在一起,一个个饿都坐下都不想起来。
“舒窈,你家男人怎么说的,这种状况会持续很久嘛?”
许姐摆摆手:“这还用问舒窈嘛,报纸都写了的。干旱不下雨粮食减产,大家要共渡难关。”
舒窈点头:“是这样。”
女人看着舒窈:“你们家也吃不饱吗?”
“当然。我们家跟大家一样啊,都是那些供应。”
“你家还有人帮忙带孩子,那粮食更不够吃吧。”
“三婶是有供应的,她是本地户口,粮食关系早就在我家的。”
“哦,这样啊。”
“可不,不然我们的供应怎么可能多养活一个人。之前的积蓄一直在用,幸好我们家那个工资比我高一些。就这,我现在都不敢买珍珠霜了,改用郁美净,和孩子们一起用。”
“我也一样。之前还买过珍珠霜,如今是一点儿不敢买了。”
“那也比我强。”许姐叹口气,“我四个孩子,从来就没敢用过珍珠霜。”
“其实用不用都无所谓,只是希望粮食能多些就好了,哪怕把所有工资都花这上头也行。”
开春下种都没墒,报纸说出苗率非常低。农村人到处挖野菜扒树皮,反正能吃的全都想办法弄回家。城里人也饿急了,许姐开口邀请她。
“周末一起去城外挖野菜吧。我上回还找到个松鼠窝,里头好几颗栗子呢。”
“好啊,明儿个咱们一起去。舒窈你去不?”
“去。能挖到什么算什么,总得想办法吃饭。”
周末舒窈跟几个工友一起去城外,她背上还背着闺女,手里提着篮子。周末了,三婶今儿在家里清洗衣物和床单,俩孩子她带着的话没法干活。依依比哥哥轻一些,所以舒窈将闺女带了出来。
苏向东出差了不在家,下周三才能回来。她背着闺女跟一帮人挖野菜,开春就没怎么下过雨,所以野外也荒的很。
一上午挖的荠菜勉强够吃一顿,起身的时候好多人都眼前一黑。舒窈看着依旧苗条,但她气色其实不错,并没有这种饥饿照成的情况。小黄鱼卖了那么多钱,当然得用在刀刃上。
她背着孩子挎着篮子往家回,走到大路上的时候居然遇到熟人,从另一侧下来的孙耀祖。
许姐她们都还在后头,说好了在这边集合。此时这里只有她自己,孙耀祖提着撅头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他视线落在她背上的女儿身上,小家伙没睡,乖乖的拿着两支野花在玩。
舒窈变换体位,将孩子藏了藏脱离他的视线。“你干嘛?”
“没干嘛。”他语气平常。“晴晴还是那么乖。”
舒窈听到他提起孩子前世的名字,当即又恼又烦。“不知道你说什么?”
她也不等许姐她们了,率先迈步离开。孙耀祖这个讨厌鬼,故意的吧他是。那熟稔的口气,好像这还是他孩子似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气她。
“舒窈、”他紧走几步跟上。“你不用这么回避,再怎么回避也改不了这俩孩子是我孙家血脉的事实。”
舒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好像看傻子。“有病就去看医生,别跟我这儿发神经。你媳妇生的才能是你的孩子,旁人媳妇生的跟你有个屁关系。见过捡金捡银,没见过捡孩子的。还是生活幸福安稳的孩子,轮得到你吗?”
“你、”孙耀祖很容易被她激怒,但他很快重整旗鼓。“你不承认也没用,他俩前世姓孙,孙书晴,孙书华,俩人长大都考的好大学,光耀门楣。”
“这梦做的,可真是美,比卢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是不是梦里事业有成父母安康儿女孝顺啊?”
她满脸都是嘲讽,说的那些前世他有些拥有有些没有,但总的来说是比现在好的多。也许正是因此,他才总是惦记前世拥有的东西。刚开始可是说不稀罕这俩的,如今却是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舒窈,你现在真刻薄。”
“对付你这种臆想天开的人,我有什么刻薄的。倒是你,古人都懂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却时不时说些疯话,惹人耻笑。”
“我、”他视线再次落到她背上的娃娃身上。小家伙一岁多了,比之前世健康激灵,小手小脸肉乎乎的。听到他和妈妈说话,目光在他俩之间打转,大眼睛里满是探寻不解。
“你欺瞒不了我。俩孩子的生日和前世只相差几天,不是我孙耀祖的还能是谁的。如果你不是重生,你怎么会提前将那个东西挖了出来?你现在日子过的这么滋润,难道不是那东西的功劳?”
他再次上山寻找,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看到她和孩子气色这么好,他心里不忿。前世那东西卖的钱可都是花在孙家的,他也没少用。如今一分沾不上,他怎么能不气。
“二院精神科,听说刘主任医术高明,你赶快去挂个他的号。这疯言疯语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本来听到他提起小黄鱼,她立马就恼火的很。气的就要怼他,可一下子思索过来,她不能那么说。
那是我的东西,我妈妈给我放在身上的。怎么你那语气,倒好像我提前回来,偷走了你的东西似得。姑奶奶的小黄鱼,那是舒家的,跟你有个屁关系。
舒窈说完就走,孙耀祖又气又急。本来他就没舒窈沉得住气,前世也是舒窈主意正。经历过那些历练后,她更是镇定了。完全不在意他说的这些,更不承认自己重生。
舒窈不想搭理他,他气不过再次撺掇苏向东三叔。三叔皱着眉,最近这些日子他没吃过一顿饱饭。原以为去年已经是最凄惨,谁承想今年继续减少供应,就是在闺女那儿,一顿也只有半碗稀糊糊。
“之前不是举报过嘛,没用。”
“匿名的上头不重视,觉得是捣乱胡说。这回咱们实名举报,不信扳不倒他。”
看三叔还在犹豫,他继续加火。“你这么饿着,苏向东却是油光水滑,你甘心嘛。他可是粮站站长,整个市的粮油都归他调配。他能没有粮?他就是不念亲情,想饿死你们。”
“走、”三叔饿的说话都没劲,这个字却是带着气势出来的。“你说和其他人一起的,光我一个势单力孤可是不够。”
“放心,有人和你一起。”
苏向东刚出差回来,就迎来了调查组。面对调查他神情自若全力配合,多余话一句不说,你们说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
检查组的同志很严肃,告诉他有人实名举报。说他贪污,在这样的年代里家里粮食充裕,还养活着外人帮忙照看孩子。
“我能知道举报我的是谁吗?”
“现在不行。”
“好吧。欢迎检查组的同志实地调查,我全力配合。”
查账,查库,检查组的同志一天没查出问题,第二天接着干。苏向东晚上回家都没跟舒窈说这事儿,害怕她担心。可他不说,不代表旁人不说。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晚上的孙耀祖再次等着舒窈,看她转身要走,赶快出言阻拦。“舒窈,你别躲啊。你就是再躲,也躲不开你家男人马上要倒的事实。”
舒窈闻言回头,“你什么意思?”
孙耀祖看她满脸担忧,心里是又嫉妒又高兴。哼,你不是跟他感情好嘛,等他倒了我看你怎么办。
“苏向东被人举报贪污,正在被调查组检查呢。”
“被谁举报了,不会是你吧?”舒窈瞪着他,对他嗤之以鼻。“小人行经,你也就会背后搞这些了。我丈夫身正不怕影子歪,查就查。”
“你、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孙耀祖气的咬牙,前世生活了一辈子的妻子,如今开口闭口向着另外一个男人,这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那当然。我男人光风霁月,你以为是你呢,就会背后搞小动作。”
“我……”
舒窈不再搭理他,越过他去了厕所。这个点厕所这边还经常有人,所以她也不怕他敢做什么。等她从厕所出来,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舒窈、等苏向东被抓起来,我看你怎么哭。”
“那咱们看看谁先哭。”
哼,输人不输阵,狠话得撂下。虽然其实她心里有些慌,这个时期太不正规,许多事不是你没做就可以的。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借着这样的机会故意整他。
“苏向东,你被人举报了,怎么不跟我说?”
苏向东将孩子放床上朝她走来:“你怎么知道的?”
“孙耀祖那个狗东西说的,我猜这回的事儿也许跟他有关系。”
“是三叔做的,也许有他的怂恿。”
“气死我了,这个狗东西。就会背地里使坏。”
男人伸手搂住她:“别气,你男人还不至于应付不了。放心吧,没事的。”
“真的没事?”
“保证没事。”
前世,他在那十年也吃了些苦头。但如今却是平安的。□□,他帮着她买过很多次粮食,还都是细粮。有他的帮忙,她们娘仨才能买到可以偷着吃的挂面等物。
他说没事,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焦躁。翌日那边接着审查,苏向东冷静淡然,好像查的不是他一样。
“不做亏心事,我没什么怕的。”
账册没问题,库房的粮油副食等也都没问题。检查组的人不禁有些生气,“这不是浪费时间嘛。苏三茂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其实想想也知道,在这样的位置上,他家拢共仨大人俩孩子,有什么需要他非得冒险贪污的。
“你家帮忙带孩子的是你什么人?”
“我三婶。”
“那苏三茂是你什么人?”
“三叔。”他递给几位卷烟,给人点上。“我之前不是误诊了嘛,以为得了肝癌。我三叔等着吃我的绝户呢。结果后来是误诊,我这又娶了媳妇还生了一对双胞胎,他气不过。能理解。”
“胡闹。私人恩怨居然做出这样妨碍司法的事情,简直是胡闹。”
“我三婶先前生了胆结石,医院花二百块钱。一家子谁也不乐意出,我给帮忙交的费。三婶过意不去就在我家帮我带孩子,都是一家子亲戚,我也没成想我三叔他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岂有此理。”
“原来就是个老不要脸的。”
女同志一听说女性病了不给看,顿时气的拍桌。这几天调查,对苏向东的工作能力深度认可。往来账目清晰,粮食保存完善,调度有方。底下人也都交口称赞。
“什么时候对这些胡乱举报的人有相应惩罚就好了,简直浪费时间。”
检查组的人无功而返,气的骂了一句。苏向东当着人面一句多余话都没有,但那眼神却是酝酿着风波。
孙耀祖晚上下班,天色已经非常的暗。这时期又没路灯这东西,他骑的并不快。可就是这样,旁边忽然冲出来一辆车,砰的一下撞在了一起。
“啊、”孙耀祖完全没防备,这一下连人带车摔进了一旁的沟里。他大声的吼叫:“谁,是谁撞的我?”
他能感知出来对方也是骑着自行车,自己被摔的浑身疼。尤其是左腿,小腿那处钻心的痛。这事儿是对方的错,得赔。
他不喊还好,这么大声的一吼,只听那人扶起自行车,当即推着就跑。自行车行进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朵,他焦急的想起身阻拦。
“啊、”刚刚动了一下,小腿处的疼痛就让他再次摔回原地。“王八蛋,敢做不敢当。你把老子撞了你就跑,你这属于肇事逃逸。”
不管他怎么说,反正对方是一溜烟的没了影儿。他被路过的人救起来送去了医院,一番检查小腿骨裂。
“需要卧床修养一个月左右,这期间别让它吃力,否则变成跛子可麻烦了。”
一家子气的不行,当天就报了警。可那路上人流量车流量都不小,那个时间段又黑,路灯都没有监控更不知道是啥,这上哪儿找人去?
立案调查,可这事儿基本就是没结果的,他心里明镜似得。回家后孟浠给他去单位办了伤假,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
这事儿应该不是偶然,那人从另一旁猛地冲出来,对着他狠狠的撞了上去。他自己被摔进了沟里,但对方却啥事儿没有。听到他吼,骑着车子迅速逃离现场。
“隔壁的苏向东跟我有仇,肯定是他,是他撞的我。不信你们去查他的车,肯定有痕迹的。”
他如此指控,警察例行公事去了苏家。苏向东十分配合,将自己的车子推出来。
“有些人就爱以己度人。自己不是好人,一门心思使坏,以为旁人跟他一样呢。”
他们两家的情况警察也清楚,孙耀祖信誓旦旦的说这事儿是苏向东干的。他们也只能过来检查一下。
“苏向东的车子并无碰撞痕迹,包括他妻子的车子也崭新无痕。孙耀祖你别随便攀扯人。这事儿我们会调查,你先好好养伤吧。”
居然没查出什么来,还被警察同志给训了一顿。孙耀祖一头雾水,难道真的跟苏向东无关?
不,他不信。可对方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他却是小腿骨裂得修养,让原本就难过的日子雪上加霜。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