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墙,孙耀祖听着那轻快的女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原来她也会如此温柔似水,轻柔灵动。坐着等吃饭,居然还提要求。他跟她过一辈子,怎么不知道她爱吃酸汤水饺。
“耀祖,你剁馅儿咱们也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爹,我哪儿会啊。”
“不会就学。”老头发了狠。“不信了,咱爷俩过不好这个年。”
孙耀祖被赶鸭子上架,一家四口拢共不到三斤肉,他剁了一大半。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弄,所以他是一大块开剁,可是费了一番工夫。
“爹,肉剁好还要放什么?”
“老子怎么知道,问你娘去。”
“我娘那手艺,你确定能行?”
“行不行的也得过了这个年,不信还能被扔年后头。”
孙母做饭勉强能吃,这几天这父子俩做饭,那不是糊了就是生了。粥熬的没熟,豆子硬的硌牙。和面这种高难度的完全不会,熬了一锅面糊糊吃了两天,吃的一家三口眼神都呆滞。
“萝卜擦成丝,焯水、用凉水泡俩小时。撰干水分和肉一起剁,对了还有葱,记得放盐,放花椒粉,调和面。”
“怎么这么麻烦。”孙耀祖惊呼,没想到吃个饺子这么费劲。这还只是馅儿。“是不是还得和面,下剂子包起来。”
“哦。”孙母一脸心疼。“委屈你了我的儿。你这样,你把案板给我抱过来,我来和面。”
虽然有孙母和面,但这一顿饺子还是一直从早晨忙活到了晚上。他剁的馅儿说不出的难吃,好像有些苦又好像有些涩,好像还有土味儿,萝卜的腥气、肉的腥气。
“这、”孙父一贯挑剔,吃了一个放下筷子。“二斤多肉,让你糟蹋了。”
孙耀祖也恼火不高兴。“我又不会做饭。君子远庖厨,不是您说的嘛。本来有孟浠在,你非不让我去接她。”
“接?”孙父气的哆嗦,用手指着门口:“你去,你去低声下气赔不是。让她骑你脑袋上,你看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孙母也觉得这饺子难吃,虽然她做的也不好吃,可这更是难吃到一个新高度。如今不比以前了,一年能吃到这么一次都不容易。就这么难得的时候,全给糟蹋了。
“行了。”看父子俩争执不下都不说话了,她赶快打圆场。“再抻一段,她撑不了多长时间的。你只要绝对不同意离婚,她走不了。娘家待不住,只能回来。”
孙耀祖叹口气,他娘说的好像有道理。舒窈可以借着东风说是童养媳不愿意而由政府组织离婚,孟浠可是自愿结婚的,他只要不离,她走不掉。
心里有了底,难吃的饺子也就这么接受了。一个年过的凄凄凉凉,晚上躺床上难以入眠。一墙之隔的苏家欢声笑语,经常听见俩小家伙咯咯的笑。或者喊爸爸妈妈。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不想听那么幸福的声音。好像突然想起来,曾经他也是那么幸福的。
儿女在侧娇妻在怀、哦不对,娇妻在厨房。舒窈手艺特别好,就是平常的粗粮也能做的好吃。
舒窈不知道有人在怀念她做饭的手艺,她如今已经很长时间没进过厨房。好像自从三婶来了后,她就再也不用管这些琐事。以前俩人的时候她下班早还会做家务,虽然苏向东几次重申不让她做,可还是闲不住。
如今有三婶在,她回来就是在屋里陪孩子。洗衣做饭等其他的,都有三婶和苏向东来做。这不,年前他抓紧将换下的脏衣裳全都洗净,屋外天气不好,全都拿回家来散开在火炉旁烘干。
儿子闺女的小衣裳,小袜子,他仔细铺平。她的衣裳用衣架撑起来挂好,一件一件都抖平整,挂的时候也懂得顺着来。之前舒窈还担心他不会,没想到他做家务挺好。
“我自己一个人过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不会这些。”
他当时笑着这么说的,她跟着笑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似简单的晾衣裳,可这样的小事她跟孙耀祖说了很多遍,孙耀祖一直就不会。现在想想,也许不是不会,是根本不想做。如果有心,这么小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会呢。
俩孩子看爸爸晾衣裳,伸手也想去抓,被舒窈给抱着放到炕上。“不许。乖乖坐着啊,妈妈给你俩弄好吃的。”
年三十了,三婶收拾了厨房进来。这地方如今还保留着过年不能在闺女家,闺女不能在娘家的习俗,所以三叔过年也去了儿子那里。三婶哪也没去,俩儿子也没来接。
养大的儿子,过年都没说接她回去,三婶这心里不是滋味。坐在炕上低着头,看着俩孩子满眼的温柔和愁绪。
“三婶、你别难过。以后就跟我们过,我跟向东给你养老。”
在儿媳妇那里没听到的话,在侄媳妇这里听到了。她干的都是一样的活,带孩子做家务。但在儿媳妇那里经常被嫌弃,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对。可侄媳妇从来没说过,做饭从来都是做什么吃什么,一个不字都没提过。
“那怎么行。”说着默默叹气,心里没底啊。人老了,却没有退休金也没有土地保障。在农村还能上工去,城里却是无路可走。靠着儿女养活,儿女一个个都嫌弃是累赘。
“死老头手里应该还有些积蓄,不知道够不够他养老。可不敢一次都给了儿子,人还活着手里得留两个钱。”
“三婶儿、”苏向东进来,“你不用担心,你就在我这儿过。现在你帮我们带孩子,以后我们给你养老。”
舒窈点头,三婶这么好的老人,她乐意跟她一个屋檐下生活。“三婶你放宽心,明年开始每月我们给你六块钱。算是你帮忙带孩子的酬劳。但对外不能说,不然会被扣帽子。”
“不,不,钱我可不要。我给你们带孩子,我现在还干得动呢。”三婶说着赶快擦擦泪。“三婶信得过你们,以后我不能干了,给我口饭吃就行。”
舒窈过去搂住她,人老了真是难。如果是有退休金的话还好,这样没工作没退休金的人,又遇上那样的孩子、那样的男人,也不怪她愁绪满腹。
“三婶你别难受,别担心。我们说了给你养老,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吧,有我们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
钱还是要给的,三婶在这里已经帮了很大的忙。给她钱让她心里有底,也不能白嫖劳动力。至于以后,给老太太养老就是,不就多双筷子的事儿嘛。
记忆里,三婶也是他帮忙给治好的病。后来她跟他在这边作伴生活了好几年。十年间苏向东被撤职,被下放去农场,听说三婶跟着他一起走的。两人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夫妻齐齐说给她养老,三婶这才宽慰些。这两口子都是好人,善良有能力。她心里有评估,如果她得了什么瘫痪之类拖累人的病,就自己了结。若一直能自理,这两口子肯定不会饿着她。
“唉,有你们这话,我就放心了。”当初说什么两年,她知道一是侄子的确需要,二是不能被老头子和她那儿子给讹上。我的钱不是白付出的,你们别想随意沾边。
如今两年之期眼看快到了,别看过年都不来接她,可到时候却会来接她走。俩儿子家都需要老妈子干活带孩子。可她不想去,她想留在这里跟侄子一家生活。
不说平时侄子两口子好相处让她自在舒心,就是为了以后考虑,那更不能去儿子那儿。如今她有用他们抢着要,等他们一旦不需要了,肯定将她扫地出门。
听到了侄子两口子的承诺,三婶这才展颜。一辈子了,谁知道老了老了老伴靠不住儿子靠不住,反倒是侄子这里让她觉得安心。
苏家亲戚少,苏向东母亲那边已经没亲人。父亲这边的亲戚他也不想走动,所以过年压根没考虑走亲戚的事儿。
“我去给几位领导拜个年,其他就没事了。”
“好。”大年初一,她们俩一人一个给孩子穿新衣。小家伙听着外头的动静十分好奇,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去看,外头咚咚锵锵的干啥呢。鞭炮声和着敲盆敲鼓等各种动静,让他根本坐不住。
“苏禾许你乖,你这么乱动爸爸怎么给你穿。你乖一点儿,穿好了爸爸带你去外头看。”
跟扭麻花一样的苏禾许比起来,苏禾依实在是太乖了。小姑娘胆子也不小,反正没有害怕这样的动静。乖乖坐着让妈妈给穿衣裳,大眼睛里对外头的动静同样好奇。
“过年了哦,过大年了。过年依依和哥哥长了一岁,是两岁的小朋友了。”现在都是说虚岁,所以俩不足周岁的孩子已经虚两岁。小家伙不知道听没听懂妈妈的话,但却点头跟她笑。
“好乖。”给俩孩子穿好衣裳,洗了脸,戴了帽子,两口子一人一个抱着出了门。
外头天刚刚亮,他们家起的并不算早。俩小家伙听着四下的锣鼓声,鞭炮声,满眼都是兴奋和不解。大眼睛咕噜噜的好像在说,今天为什么跟以往不一样。
“过年好、”
“过年好、”
往来的人都会拱手拜年,他们两口子跟人说着吉祥话的同时,教俩孩子怎么拜年。小家伙们开心的很,咿咿呀呀的不会说过年,但会说好,看到谁都拱手问好。
两个身穿红色棉袄福娃娃一样的宝贝,看到谁都拱手拜年,这喜庆可爱的样子萌化了一众大人的心。周围邻居无不哈哈笑着逗娃娃,有的在这个缺吃少喝的年代甚至专门从屋里拿了糖出来给宝贝。
“哎吆,简直萌死个人。咋就这么亲呢。”
“依依,给奶奶抱抱好不好。”邻居许老太逗禾依,小家伙原本笑着的,看她伸手要抱自己,立马转头搂住爸爸脖子。大眼睛咕噜噜转动,生怕别人把她抱走。
“哈哈、”老太太伸手轻轻拍她小屁屁。“咋这么精、除了爸爸不要别人啊。”
“爸爸、”
小家伙如今喊爸爸已经喊的非常清楚,搂着爸爸脖子喊爸爸,对爸爸全然的依恋。她开口喊,禾许也开口跟着喊爸爸。一双儿女一起叫爸爸,把苏向东美的不行,更是羡慕坏了一众邻居。
“瞧瞧苏站长,美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那是、我要有这么漂亮的一对儿女,也美的不行。”
哪个晒娃的不喜欢这样,听着周围人对孩子的夸赞,比他自己得奖都让他觉得幸福。为人父母的,这是最高奖赏。
孙耀祖出来放炮,按照规矩大门口是需要放三声的。他手里拿着三枚炮仗,另一只手拿着点燃的香烟。看到苏家那边欢声笑语,苏向东怀里俩孩子一声声喊爸爸,他这心像是泡在米汤里。
又湿、又滑、又愁、黏腻的感觉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目光紧紧盯着那父子仨。双手紧紧握着拳,下意识的咬着牙。
像是被细细的针一下下深深的扎,密密的疼钝钝的痛在心房蔓延。舒窈骗了所有人,包括苏向东。那个大傻子以为那真的是他的孩子吧,疼爱写在脸上。可她骗不了他,那是他孙耀祖的孩子。
“爸爸、”
“爸爸、”
俩孩子此起彼伏,稚嫩的喊声又萌又软。前世他听着也曾萌化了一颗心,可如今却声声都化作了利刃,一刀一刀扎进了心里。虽然俩孩子偏向妈妈,可那也是他的孩子啊,应该喊他爸爸的。
苏向东晒娃晒没够,还是被舒窈给拉回家的。“该吃饭了。”
“好,好,吃饭。”
苏家大年初一早起的饺子放了不少肉,猪肉大葱萝卜馅儿,这时期北方冬天经典种类。三婶手艺好,饺子做的好看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