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的乡野,恰是狂风卷田地,吸入鼻腔的空气都是潮湿爽神的。鱼时眠和吴葳竹霖叶驾着牛车,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才到了这儿。
这是他们寻人最后一处地方了,今天找完这儿,芜县就真没有徐朝的踪影。
这里地远偏僻,他们赶到这来时间就不早了,估计还没找几户人家天就要黑了,于是三个人打算分头行动。
打发走了鱼时眠,吴葳竹霖叶找个躲风的地方待着,把包袱自带的瓜果干粮摊地上闲吃,就等着她带着一无所获的消息来汇合了。
鱼时眠去山坡上那几户人家打听消息,上坡路又窄又陡,她扶着边上的树干慢慢艰难爬山去的。
上山半个时辰,到了地,别人一听她是来打听生人的,又见她一身狼狈,都灰溜溜的缩自家去了。
人人避着她,不想管闲事。她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酒吧这片山坡上的人家问完了。
坡顶上最后里面一户人家把她往土栅栏外赶,“去去去,我们不认识那人。”
“打搅了。”鱼时眠弯腰谢礼一边往后退。
下山坡,鱼时眠低头走路,思绪乱飘:“他没在芜县……”
突然一个泥点子弹到她靴子上了。
鱼时眠抬头望天,乌云从西边压来,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下雨?”
她跑起来,雨水没等她下山,丝丝小雨几个眨眼间就变成豆大的雨珠,哗哗往她身上砸。
雨好大,雨幕模糊,鱼时眠看不清下坡的路,嘈杂的雨声堵住她的耳朵。
“呃!”
她一脚踩空,摔进坡边的空地里,扭到脚踝,整个人狠狠往地上砸。坡的底下是四五米高的洼地,不待她站起,她顺着惯性从高处滚到底下的洼地。
从坡上滚下来,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喉咙里反上来一股血腥味。鱼时眠努力抱头蜷缩,保护自己柔软的地方,凯是不受控制的往重木顽石上撞去。
等她到了稍微平整的地方,她翻滚不停的身躯终于停下来了。
这个洼地是积水的小湖,鱼时眠滚落到湖边,半个人躺在了水里,散开的黑发和水草一样铺在水面上飘荡,随砸下来的雨滴沉浮。
发丝紧扒在脸上和颈间,湿冷的雨水叫她头皮发麻,泡在湖水里的半边身子僵冷得动不了。
刚摔下来,浑身疼得动不了,小腿一抽抽的疼,后背和腰部被撞得没知觉。
她两眼发黑,眼前涣散,手无法动弹瘫在湖岸的石头滩上。
艰难地睁眼,只能看见一线光亮。她的手边躺着一枝红花。她向上掀动眼皮,花头顶是攀生在石壁上的花株。这朵花是被雨打下来的。
红花零落在泥里,滚着泥水,零落残败样,是泥里开出来的花。
她把它捡起,强撑着意识支起身体往外爬,离开了冰冷的湖水。她靠在石壁上,把刚捡起的红花别在耳后。
没有理由的,仅仅是戴花的这一瞬,所有委屈全涌上来,多日来强压的情绪像是这场雨一样来得突然。
“你为什么不在?你为什么要走?”
“你去哪……”
平静山谷河的湖面,寂静无人,山里也没除她外的任何生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惊扰了整座大山,打破了湖面的平静,也激得她心神翻涌。
无边际的思念包裹着她,雨够大、够潮,鱼时眠能放心地在雨水声中酣畅淋漓地哭。滑下的泪能马上被雨水掩盖,流到嘴边,酸涩的味道已经被冲淡。
其实鱼时眠在很多个找不到徐朝的夜里也想了,他被人谋害抓走了,还是他不顾她,自己走了。
哪种可能性大,她心有数。她带着被第二种可能伤透的心做着拯救第一种可能的事。
她眼里既柔软又固执。
雨没有要停的架势,鱼时眠抱紧自己。
她身后的林子里,吴葳竹霖叶劈开拦路的荒草急冲而来。吴葳突然紧急刹住脚步,拉住竹霖叶的手,“别过去……”两人沉着脸色,停在她身后树后。
鱼时眠低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浑身颤抖,脊背没有节奏地一拱一拱,她抽泣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俩静静的藏在她身后,一起淋雨,等她哭完。
最后,鱼时眠倒在了湖边。吴葳过去时她脸色苍白、嘴唇冻乌,浑身冰冷吓到了他们俩。赶紧套了牛车回了客栈,淋雨之后生病了,她在客栈里躺了足足半个月,昨日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
吴葳竹霖叶敲门,端着亲自熬煮的药进屋。
吴葳手伸在竹霖叶腰后,偷摸轻推他一下,竹霖叶眼神躲避着,轻飘飘底气不足的开口:“你在客栈昏睡养病的半个月,我俩也没闲着,把桃县另外两个邻县排查过了,你不用再去了。”
进十月了,在屋里光坐着好冷,鱼时眠搂紧披在身上的毯子:“结果怎样,有他消息吗?”
“没有。”
“知道了。”鱼时眠手不自觉的抓紧毯子,“明天一早收拾好上路吧。”
“你元气还没恢复,多歇两日。”吴葳说道。
她咕噜几口把药喝完,眼都不眨——眉毛都不皱的。
“我可以,就明天。”鱼时眠说完,背对着他们躺下。
蚀骸阁阁顶站满了人,个个愁容苦脸,窝着身子降低存在感,头都不敢抬起来。
屋里暗得看不清座上之人脸色,气压低迷,所有人大气不敢喘。
座上的徐朝突然冷笑,不羁地单挑一眉,“怎么会找不到人?活生生的人难道一下子死了不成?”
底下一片死寂,可闻巨大吞咽的声音。
当头的一人两股战战抬头对上徐朝冷若冰霜的眸子:“明明收到通报,在斜阳山的山头上发现了有点燃的烟火。可、可我们找了快一个月了,却没有半点可疑迹象。”
那伙鱼贼给徐家帮惹了一身腥后再也没了消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接着找。”
徐朝咬紧后牙,眼里绝情,全是撕碎仇家的恨欲。
“你想往哪躲?你跑到哪里,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扈江江面上浓雾不散,夜色和雾幕掩护着船体在江上遁形。
鱼时眠推开屋里的船,月光同轻纱一般飘进来。这是在船上的第二夜,她乘船北上寻人。
水底下的月光晃人眼睛,看着月亮方向,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好久没有早睡过了,心里有事难以安眠。今晚早早就睡着了,万籁俱寂时候醒来,她心里感觉缺了一块。
在船上的这两天被浪摇得难受,加之食欲不好,她没吃饭,也不会感觉饿。
可她现在特别想吃东西,想把肚子撑得饱饱的。
不是因为饿,是想往身体里填一点东西,挤走刚刚做的噩梦。
鱼时眠不是一个常会做梦的人,但是最近几乎天天都梦着徐朝。睡前脑子里是他,梦里是他,醒后想的也是他。
船很大,船上都是往北去的人,因为船上客人多,所以尽管是夜里了灶火还没灭,大仓里还有很多人在谈笑喝酒吃热食。
鱼时眠要了一碗面,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揣着手等待。
她衣饰简单且是暗沉的紫色,大晚上的往角落一窝一般没人会注意。
面还没端上来,先来的是唐突的问候。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腰上挂了把长刀,行走江湖的打扮。他朝鱼时眠笑道:“小娘子,大晚上怎么一个人?不害怕吗?”
鱼时眠本来是不想招惹他,就没搭话,他一直盯着还坐到了她的对面,鱼时眠:“我不是一个人。”
“去玄子县找人的吧。”
“你怎么知道?”鱼时眠疑惑。
“都写你脸上了。”他哈哈大笑,“情郎?”
“不是!”鱼时眠皱眉恼怒。
“像你这种千里追夫的小娘子,我见多了,不过就是被人甩了嘛,我们能给你找回来。”
鱼时眠这才认真打量起他。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的六桌的人虽然看似漫不经心的喝酒,但眼神总是瞟向他,注意他的动向,船上有很多他的人。鱼时眠想着在道上混的,消息应该很灵通。
“你对玄子县很熟?”
“当然,我从小在那长大,遇到我你是走运了,我刚好压货玄子县。”
鱼时眠把徐朝画像在桌子上展开。
“这人……”他趴在桌上仔细看,偷瞄一眼鱼时眠的神情,思索道,“好像有点面熟。”
面正好端上来了,鱼时眠却没心思再吃,她有些激动的拍桌,面汤都被她震出来了。“帮我找到他。”
他又话说回来了:“我也不是白给你找人的,这样你先给我定金,等下了船,我立马把你把人领过来。”
鱼时眠抖抖钱袋子,钱砸在桌上。
哐当——
“够了吗?”
一屋子人沉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够了……”
船开到玄子县,鱼时眠这几日都心情舒畅,一路和吴葳竹霖叶有说有笑的,他俩挺开心鱼时眠想开了。
吴葳竹霖叶下船后去找客栈,却鱼时眠被喊住了。
吴葳疑惑:“你要等谁?你都没来过这儿,你在玄子县能认得什么人?”
鱼时眠把在船上雇了一帮子人的事交代了。
听到关键处,竹霖叶大叫:“什么!你还给钱啦?!”
“给了多少?”吴葳说。
“两个金饼子。”
“完了!”竹霖叶吴葳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心疼的像是掉肉了。
吴葳又扛起行李要走:“走吧,你被骗了,他们是不会来的。”
竹霖叶在吴葳耳边小声:“还真的来人。”
约摸二十几人绑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走来。
鱼时眠被气笑了:“这人和我给你们的画像没有一处是相像的,你们就这么敷衍我?”
收了鱼时眠钱的那人:“对呀,一点都不像,因为这是我随便抓的人。”
“你是骗子。把他放了,把我钱还给我。”鱼时眠冷言。
一下子一群人都围了过来,把鱼时眠三人所有去路堵的严严实实。
他逼紧她,弯腰拉近距离压迫她:“在我的地盘上,骗骗你怎么了?嗯?”
“奉劝你一句话,你这蠢脑子,别想找男人了。你男人多半是跑了,哪有男人放着这么好看的女人不要,他想回来就早回来了。蠢女人就是好骗!”
他们忽视放在原处的鱼时眠,放了绑来的人,那人解绑后跟条鱼一样灵活地窜走了。吴葳竹霖叶也默默搬上行囊,走在鱼时眠前面找歇脚的客栈去了。
鱼时眠喃喃自语:“我被骗了……被混混骗,也被徐朝骗了。”
被人骗后鱼时眠变回原来心神不宁的样子,吴葳竹霖叶点好她爱吃的菜,她却一口没吃,缩在房里。
鱼时眠又梦到徐朝了,再次惊醒。她猛地看一下门口,原来是吴葳在敲门喊她吃点热乎的粥。
她朝门口嚷一声:“谢谢吴叔,我穿鞋就来。”
吴葳把粥放门口走了。鱼时眠吐一口长长的浊气,烦闷的捂脸,掌心变潮湿。
“不想再做梦了,梦里梦外都一样烦。”
她听葙春坊的刘阿婆说闲话时,神叨叨提过——若是经常梦到同一个人,那么每次梦里的相遇都是在告别。他在梦里出现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代价是遗忘。每梦到他一次,她与他的缘分就又浅薄一分。
她信了,此时就是这么想的。
“不要再梦到你了。”
鱼时眠双手合十置于眉心,对着窗外的白月低声颂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