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回县郊外顾白兰的夫家,这里离桃县不远,鱼时眠赶了半日路就到了。
顾白兰指着鱼时眠身后的一胖一瘦问,蹙眉疑惑:“这两位以前从未见过,是……”
鱼时眠淡淡撇他俩一眼:“不太认识,不重要。”
吴葳和竹霖叶听了这话晴空霹雳,扭曲身体抓耳挠腮。顾白兰害怕地躲远了点。
之前她提出要去找徐朝时,吴葳竹霖叶大惊小怪地死死拦住她,堵在门口劝了她好久,但是拗不过她。她要在临行前和顾白兰告别,他俩怕她跑了也跟着来了。
院里亭子里,鱼时眠拉着她的手:“你在这怎么样?夫家对你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过得还好,虽然被夫家限制束手束脚了些,但是总归是嫁出去,不会在家被父母嫌弃了。伺候婆婆公公和丈夫,虽然有时候挺累,但是好在这个丈夫现在是挺体贴的,不会冷了我的心。”顾白兰说道。
“知道你过得不错就好。我要搬家了,没在鱼宅了,到时候安家了给你寄信,你常来找我玩。”鱼时眠不想让她担心,隐去了很多事情,挑着轻松的讲。
“好端端的怎么搬家了?是不是遇到事情了。”打鱼时眠露面,顾白兰心里就惴惴不安的。鱼时眠对她是笑着的,但一直都在笑着就很不对劲。
鱼时眠安抚她:“没有,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你面前吗,不会有事的。”
顾白兰知道要是鱼时眠不愿意说,谁也不能撬开她的嘴,她疼惜地捏捏她的肩膀手臂,想把鱼时眠好好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很多时候都顾不到你。你有事别憋着,去找泽叶,我去看过他了,他长大了很多,能保护姐姐了。”
顾白兰抓住重点,一下子紧张了,语气急促:“去很远的地方吗?去多久?”
“徐朝不见了,我想去找他。”
顾白兰停顿思量了许久,眼神认真看她:“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不过这事我觉得你应该你再好好想想。”
“为什么?你和我说过要自己抓住自己想要的,这次不一样吗?”
鱼时眠做什么事顾白兰都会在背后无言支持她,这事虽然顾白兰没严词说明,但多年好友鱼时眠能感觉到她是特别反对的。
顾白兰摩挲她的双臂,满眼心疼:“为了个男人不值得,我怕你吃亏。你一个人在路上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找他,不值得。”
鱼时眠怔住。
鱼时眠没想太多,现在她家被抄了,暂时也没想好去哪个地方。一想到自己人财两空,她心里便空落落的,像是在悬崖边,未来深不可测,一切都没有把握,被虚空吞噬。那就去找徐朝吧,钱追不回来了,人还找不回来吗?
“我怕吃亏,但更怕吃不明不白的亏,找出徐朝,死了我给他烧纸,要是活着我给他剁成馅。”
顾白兰被她说笑了。
送行鱼时眠,顾白兰在宅子门口站了好久,久到鱼时眠已经消失在路口。“她轻衣飘飘,薄的跟纸片似的身板,孤行在路上,头也不回,不会留下任何遗憾和想念。
宅门右侧百米处石桥上,三十几匹马奔腾而过。
徐荣宗回头不经意一撇,兴奋地赶马追上徐朝,大喊:“叔,你看那个小娘子好像鱼家那位!”
徐朝刚在烟子口对完货,和帮里的人驾马回蚀骸阁的路上。
徐朝皱眉:“你再耍我,皮都给你揭了。”
徐荣宗打趣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越说他心里越乱。
徐荣宗委屈的瘪嘴,减下速度,落在他后。
身边没人了,徐朝顺着徐荣宗指的方向盯着。
绿木遮挡里有隐约的白色倩影,徐朝看的入神,一直盯到人影出来。款款走出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和后头紧跟的女子挥袖嬉闹。
徐朝回头,只盯着前方,驱马疾行。周遭事物和人快速后退,成了模糊晃眼的影子,烈风吹得他眼睛冒出血丝。
“不是她……”徐朝勉强地笑音,吐出一口浊气,“她怎么可能会在这。”
鱼时眠明日就准备出发了,今晚在客栈再休息一晚,整理路上要的行囊。
竹霖叶摸着下巴,啧啧声:“不行,你得换个打扮。”
鱼时眠这身打扮软绵绵的,在路上别人一看她就觉得很好欺负。
“要出远门,这一身不方便,换这一套。”吴葳早为她准备好了衣服。
鱼时眠挑眉默认。
她换了吴葳准备的衣裳,一身紫黑的窄袖劲装,纹着小兽的坚硬护臂,银制深紫束腰,革制长靴。她高束发带,长发像瀑布一样淌下勾在腰间,本来就身子挺拔,现在衬得飒爽利落。
竹霖叶转身躲着鱼时眠,怒睁着眼珠子对着吴葳,不解的咧嘴。他揽过吴葳,背着她说话:“我就是在消磨她的锐气,你打岔干嘛!趁她还没出门前赶紧打击她,趁早打消念头,不然她真的去找那臭小子了!”
吴葳努嘴,让他看看鱼时眠现在哪是会罢休的样。“走完这一趟她也就死心了,就当陪她散散心吧。我们陪在她身边也能帮她避着点徐朝,绕着他走。”
吴葳手肘怼怼他:“路上你别说漏嘴了,你这大漏嘴。她知道徐朝是主动离开她的肯定很难过,我估计过段时间她吃够了苦就会想开的,会忘记的。”
竹霖叶叹气:“哎,鱼家唯一的后人了,让她一个人上路我也是真不放心,跟一趟就跟一趟吧。”
“还挺好看的。”鱼时眠很满意地在他两面前转一个圈,感觉动作都变轻快了。
“还别说,有点山贼的样子。”竹霖叶恢复常样,凑过来点点头。
鱼时眠闻言就要进屋换了这身,竹霖叶赶紧拦住好言软语劝道:“我说错话了,乱讲的。”
“明天离开前我们带你去个地方,记得早点起。”两人神秘兮兮的,也不是说清楚。
第二日清早天没亮吴葳竹霖叶就来敲门了,客栈隔音不好,半夜总有人咳嗽,鱼时眠睡不安定早就醒了。
出了客栈,一股寒气就扑上来了,浸骨的冷。地上露水没干,潮冷从脚上直冲头顶。
吴葳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烫手的煎饼,鱼时眠揣在手上吃着,浑身才回了点劲儿。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昨晚问你们都不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吴葳竹霖叶难得严肃,路上一言不发,也不和她多说话。
鱼时眠跟着他们偏快的脚步,到了一座荒山的山头。鞋底下沾满了泥土,每一步走的都很沉重、黏糊。
鱼时眠气喘吁吁,吐的每一口气喷在空中都变成白雾。
站在她前方的吴葳竹霖叶往左右散开,鱼时眠看的更加清楚。
这是一座坟。
看着痕迹好像些年头了,不过应该经常有人搭理,边上没没有荒草,墓碑也擦的干净。
鱼时眠手指揩过墓碑上亡者的名字,在岁月冲刷,时间腐蚀下,名字不甚清晰。鱼时眠眯着眼仔细看,缓缓念出两个名字:“鲁淳,鱼枕阳……”
“埋你爹娘的地方。”
说实话,她活了这么多年,没人告诉她这富商遗女是假,忽然告知她,她现在仍然是懵的。
土包底下是已经化作尘埃的亡者,鱼时眠没有伤感,但从心里生出无根的空虚,她流露悲悯的神情。
“出门前拜拜他们吧,他们在地下能保护在外的你。”
鱼时眠重重叩首祭拜,点香烧钱,每一步做的谨慎虔诚。
鱼她在坟前跪了好久,将自己的神思放空在墓碑前,站起时发现左右和身后聚满了人。
此山是斜阳山,人占满了整个山头。鱼时眠大概猜到他们是何人。
“他们以前都是这里的山贼?”
“是,今日行祭礼,得空的都来了,也是来见你的。”吴葳说道。
该来的都来齐了,没有来的都来不了了。鱼家宗族的老人都来了,被搀扶着,连夜赶路爬上了斜阳山。
大家的目光从碑上移到鱼时眠身上,和善地看着鱼时眠,没有距离的眼神像是看着邻家的小孩。
纸钱燎起的白烟在斜阳山山头盘绕好久不散,升腾的檀香飘到山脚,又钻进鱼时眠鼻子里,她再次回头仰面看那处墓。
竹霖叶掰正她的脸,“别回头,你爹娘会很想你的,别让他们挂念了。”
竹霖叶吴葳把鱼时眠夹在中间,一起出了山。
山下一个废弃的草棚子里,头顶破了好几个洞。应该以前是给过路的人躲雨用的。
鱼时眠拍掌两下,集中他俩注意:“听好了,我们先周边的三个县排查,徐朝极有可能在这三个县里。”
吴葳竹霖叶兴致缺缺,搭话有气无力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鱼时眠把行囊甩在上背:“那走吧,先去芜县看看,打起精神来。”
竹霖叶长舒一口气,幸好不是去澄回。
吴葳:“我们怎么过去?”
转眼就看鱼时眠拦住一架牛车,给了赶牛的老翁一袋钱。
鱼时眠笑眯眯:“多谢老丈。”
赶牛的老翁赶紧把银子揣兜里,笑的脸上的褶子一层层,“是我得谢谢你,小娘子。”
吴葳竹霖叶扯动嘴皮子,歪嘴苦笑。
说是牛车,其实只是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和它身后拖着的两个车轱辘的木板车。连个顶棚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张板子。
三人一牛啥都没有上了路。
芜县是三个县里地方最小的,找起来人会比较轻便。
坏消息也来的很快,他们没有徐朝的半点消息。贴出去的寻人画像没一人有见过,去人流往来频繁的商队打听,也无人知晓此人。
待了十日,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眼看着鱼时眠要第七次重金悬赏,吴葳赶紧按住了她掏钱的手。
“我觉得我们还能再找找。”
竹霖叶凑上搭腔:“是啊、是啊,不能轻易放弃,别人找哪里有我们自己人找更放心。”
“也是。”鱼时眠叹气说道。
看着她把钱袋子揣回去,他俩卡在胸口的气才顺下去。
他俩斜眼偷看鱼时眠上桌吃饭了,才回了自己房间。
鱼时眠天天照常吃饭喝水找人,和一个没事人一样。
但陪在她身边的吴葳竹霖叶知道,她一直紧绷着神经,身体处于一个更危险的状态。
看着一日比一日更安静的鱼时眠,他们越是担心。
这边,安静吃饭的鱼时眠重复吃米饭的机械动作,直到嘴里塞满了米饭,她拿筷子的手凝滞住了。
因为面子,没人的时候她才会出神,饭菜都放凉了。坚韧的眼神融化开,黑瞳破裂生隙,伶仃迷离跑了出来,无所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