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时眠在合枝居醒来的,一截雪藕似的手腕从帐子里伸出,侍女一下拥上来伺候穿衣。
她脸上还有睡痕,眼里柔软潮湿,视野里恍惚迷糊。等她看见榻前小几子上的木盘没有红花,她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的花呢?没人送过来吗?”
“徐郎君还没送过来。”葵儿细声回她。
“他还没起吗?”鱼时眠听着檐角雨珠滴答声,心里泛起涟漪,乱糟糟的。
葵儿停下思考:“奇怪,从清早起就没看见过郎君。”
鱼时眠心里莫名不安,没等洗漱完就要出门找过去了。
鱼时眠推开门,外头烟霏露结,雨雾将天地连成一片。
地下都是雨水和烂泥,鞋踩得脏脏的。
东厢房里什么都在,只有他原来的那身旧衣物被带走了。
“徐朝走了,他骗我的。”
鱼时眠想起遇见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雨色空濛,他的出现和离开都是模糊的,隐藏的,不真实的。
这么大的谈资,半日功夫事情便传得整个葙春坊的人都知道了。
宅外流言蜚语不断,鱼时眠出去找徐朝的时候全听到了,他们就没想过避着鱼时眠说这些。
“听说没,鱼家的那个男人跑了!”
“鱼时眠的相好?笑死了,早该跑了。”
围看鱼时眠的人扎成一团团的,多是二三为一团斜眼藐视着她,大声说些不好听的。
有人更大胆直接拦住鱼时眠,直言问她话:“
这人鱼时眠有点印象,以前每次她只要出门,这人就会巴巴地凑过来,把她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夸一遍。
没想到,现在只是抓到她的一个黑点,就无限放大,想拉人入混潭。
鱼时眠都没给她一个眼神,瞄了眼岔路里的柴,堆寻人无果,泰然自若的回了宅子。
找事儿的人没有得到鱼时眠气急败坏的反应,不爽地呸了声,甩袖子走人。
鱼宅大门正对面一家油饼铺子,在大门关合之际,方惟晦暗不明地盯着鱼时眠的脸蛋,戏谑的笑,越笑越得意,不顾旁人地大笑。
下属在方惟旁边暗喜,没有枉费他日夜盯梢,这事看来是办对了。
方惟抛给下属一个银铤:“立功了,盯得不错,回衙门我再大大奖赏你。”
桃县的城关外,徐荣宗老早就等在这里了,一身蓑衣落满了雨。
他是来接徐朝的,看见他骑马出了桃县,马上赶马凑上接应他。
“先说清楚,鱼宅的位置不是我告的密,我一个字都没说。”
“我知道,如果他想知道,谁瞒不了他。”
“叔你还好吧,”徐荣宗歪头好奇地盯着他的脸,失望撇嘴,“怎么什么表情都没有,不应该悲痛欲绝、肝肠寸断、黯然**的嘛!”
徐朝冷眼刀向他 。
徐荣宗捂住自己的心脏,喃喃自语,边说边远离他:“好冷漠、好绝情!伤害小娘子的负心汉!”
徐朝突然挥鞭子策马,甩下徐荣宗一大截。风雨扑打在脸上,他偷偷抿唇,还在感受临走前触碰她发丝时的柔软馨香。
鱼时眠连着两日都在外到处晃悠,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人敢提没人敢多嘴。
在外待久了,风言风语也听的多了。不少有人说桃县最近有匪闹,特别是以前山贼的老窝斜阳山那。
联系最近徐朝的突然消失,坊间有人说他是被山贼抓走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看到了徐朝往斜阳山那边去了,多半是遭遇不测。
鱼时眠本来觉得是没影的事,但是听多了心里就乱糟糟的,半信半疑,没日没夜的胡思乱想。
因为这事堵在心口,鱼时眠这天下午难受得没出门。巧了不是,糟心事自己找上来了。
做死人生意的凶肆找上鱼家,笑脸兮兮的推销自家业务,办丧事做法超度,承诺能把徐朝送到西。
鱼时眠靠在大门口双手环胸,审视他:“这么周道呢……”
凶肆店家就是来试探鱼时眠对亡者是否看重,他笑得露出两颗缺牙,觉得自己赌对了。
“娘子放心,这些事儿我们是专业的,保证给你干好了。”
“说点吉祥话,我还会给你点赏钱,”鱼时眠边说话边把人逼推下台阶,气的呼吸难调,“你偏要说这个晦气的。”
她身后上来一排小厮架着凶肆店家胳膊,把他抬远了。
他还不死心的在府门口喊:“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我家是桃县最大的凶肆,有最豪华的棺材,娘子一定要第一考虑我们。”
鱼时眠闭眼深吸一口气,绑起裙摆怒冲冲走向他,他边多还边劝她,直到把他赶到葙春坊坊门外,鱼时眠才往家走。
街坊邻居看着她直摇头,有的是可怜,有的是惋惜,有的是在看热闹,觉得这个女人失心疯了。还有人是在骂这凶肆店家是想赚钱赚疯了,但转头就偷偷让自家做死人生意的亲戚准备起来。
鱼时眠气得一脸的红印,生出一股子蛮劲用力的把大门推开,原先护院的小厮不知道去哪了。
鱼时眠穿去堂屋坐着顺顺气,手肘支在几子上扶着太阳穴,气得头昏脑涨的。
“气晕我了,葵儿把安神药端来。”
药端来了却是凉的,鱼时眠摸到包裹药碗上的一只大手。鱼时眠像是摸到了蛇皮,一种冷嗖嗖的阴气冒到了头皮上。
鱼时眠怒睁着眼睛回头,推开药碗,从椅子上猛然起身。
“方惟?!你怎么进来的?你这是擅入民宅,出去!”
方惟眯着眼睛看着她,勾唇笑得冷血,慢条斯理地擦着流到手指上的药汁。
鱼时眠跑到院子里大喊:“来人、来人!”
喊了半天,有人来了,来的却全是官府里的人。
“你什么意思?”鱼时眠冷言。
“你在找他们吗?”方惟招手,把鱼宅里干事的都押出来了,“他们涉嫌窝藏贼人,应当缉拿。”
看着他们都被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鱼时眠紧张:“证据在哪?你说抓人就抓人?”
“我闲来无事翻了翻县里的卷宗,偶然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娘子想听吗?”
鱼时眠瞋目切齿不搭话,方惟自顾自的讲下去。
“五月十九,有人到衙门报案,说是娘子家混进了市井帮派的恶徒,衙门例行公事来娘子府中探查,娘子却极力包容恶徒,甚至不惜行贿。”
鱼时眠笑出来,懂了他是有备而来的,还是蓄谋已久,拿捏了她以前的漏洞并且知道她没有证据解释。
她周身都被围的死死,不给她留一点空隙。兵将刀剑已经出鞘,尖刃指着她。鱼时眠眼里反射着白云的冷光,“你抓了他们也威胁不了我。”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府里的人。饿几天就给放了。”
方惟一步步悠悠走到她面前,兵将也以她为中心慢慢靠近,把她围得死死的,只要她敢有动作,马上就刺过来了。
“不过你,圈养帮派奸豪徐朝、壮大其势力威胁官家,还助他逃跑。你会担上什么罪责,你知道吗。”
“徐朝人不在你就胡乱诬赖,算计到我头上了。你若动我,我要看到官服的文书。”鱼时眠赌他瞒着官家,私自行动。要抓她走就抓走了,非但不抓人还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关起门来静悄悄审她,这很不对劲。
方惟贪婪的看着她,她背后一凉,警铃大作,用余光四处寻找可以突破的空隙
“动手,抄家。”方惟冲着她挑眉。
围着她的兵将一下子散开,马上接着破门砸柜的巨大声响。
方惟没有文书,也不在乎文书,他要强吞鱼家。
兵将得了指示肆意妄为,搜刮财物时蛮力粗暴,鱼时眠急慌地跟着他们肆虐的脚步,她站在鱼宅中央,能听到每个方向都有砸东西的身体,眼看着一直生活鱼宅,从往日宁静变得破碎凌乱。
方惟跟在鱼时眠身后笑看,县丞犯难,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开口:“明府,抄家是不是有点……嘶,要不再先不急着处置?反正这小丫头就在这,也跑不了。”
他没想到方惟趁火打劫能做到这个地步来,县丞心里不甘,甚至鄙夷他。这么多年大家最多捞油水,不敢把鱼时眠逼到绝路,那不成了断了财路了嘛。
方惟:“你知道为什么衙门里这么多人,我就带你出来吗?”
县丞哑声,他懂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以为你够聪明。”方惟侧身回眸,警告地给他一眼,“这事你要保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后面就交给你了,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县丞直点头,但心里颇有微词。他们的新县令可真敢,一意孤行,独揽大权,一声不吭的把鱼家给抄了,关键钱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府外有很多人被里面的动静吸引。
“这鱼家是怎么了?里面这么吵,出事儿了?”
县丞知道方惟疑心重,怕节外生枝,特意在府门口安抚左邻右舍:“官家善心给鱼家家主寻亲,现在她要投奔亲人去了。都散了,都散了!女子名声事大,此事不能议论,不要让我听到有风言风语。”
不知情的人还拍手叫好:“哎呀,还是官家好心啊,鱼家那女娃子终于有依靠了。”
鱼宅里该砸的也都砸了,该拆的也都拆了,花房里的花草被弄得稀烂,建的花道小渠也被踩踏摧毁。
鱼时眠坐在前院中间的山石上,被洗劫的家财全整齐罗列,摆放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偌大的前院里放满了金银财宝。
地面上已经被堆满了,一箱贵重珠宝首饰被累起来放到鱼时眠脚边。
钱财反射的日光把府邸照得通亮,这里放不完了,士兵们在加紧往另一个院子里搬。
变故来的太快,鱼时眠看着眼前奔走各个方向忙忙碌碌的人群有些眼花。她狠意的目光扎向边上的方惟,她还是无法接受。
仅仅一日的时间,她便一无所有,过往和未来都化为虚影。
三天前徐朝无缘无故销声匿迹,三天后的今天家财还被没了,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