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吵吵嚷嚷,原来是有人被打破了脑袋要转到后面来。
刘月儿又开始高热,变得没精打采。
细姑去找老大夫。
何老大夫是没有时间,他在给破了脑袋的人包扎伤口。
“那边不是有一个么?”老大夫手脚俱忙,只能用下巴点着正在睡觉的沈宿,“推穴的手法这小子也会,你把他喊起来。”
细姑有些犹豫,但也不敢耽搁,还是选择叫醒了沈宿。
沈宿猝然醒来,以为自己的外甥出了什么问题,忙问道:“郭义怎么了?”。
“不是你家的郭义,是我家的孩子,月儿她又起高热了,何大夫没时间,”细姑给他指指正在忙着包扎伤口的何老大夫,接着道:“他说你会退烧的法子。”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细姑还是直接向沈宿表达了自己的请求,“我想请沈镖头帮帮忙,给我家月儿退退烧。”
沈宿睡得有些怔住了,闻言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抻了一下筋骨,道:“好,我试试。”
“把孩子上身的衣服脱了。”他告诉细姑。
推穴扎针是不能穿衣服的,这个细姑知道,她麻利地给刘月儿把衣服脱了。
“诶——”那个破了脑袋的人说话了,‘’小姑娘家的,大庭广众之下的脱了衣服像什么样子!”
闻言细姑和沈宿立刻回头——这人脑子坏了?
“她才几岁?”
“她才几岁?”
两个人异口同声。
话音一出来,细姑和沈宿两人都愣住了,然后对视一眼——原来这世上还是脑子正常的人多些。
“麻烦你了!”细姑道。
沈宿点点头,自去给刘月儿推穴。
细姑问那人,“你的脑袋是不是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给打破的?”
“诶——”那人听了这话,直起身子,看向细姑,点头道:“诶——你怎么知道?”
“你老实点!”何老大夫一拍那人的后背。
那人的身子又缩了起来,还不忘回细姑,“我看人打架,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砖头打破了头。”
“老天爷都看不惯你这种人,”细姑白他一眼。
那人被细姑白一眼,想说点什么,细姑又转过身去不理他,只能“诶——诶——”的,时不时还因为脑袋上吃痛,哼哼两声。
细姑懒得理这种人,专心看沈宿给刘月儿推穴。
沈宿的手很大,手指很长。细姑就看他曲起右手三根手指,从刘月儿的后脑勺一路顺着脊椎捏到尾椎。
男人的手粗糙有力,捏得刘月儿直叫疼,扭着身体不肯配合,细姑忙上前去把刘月儿压住了。
于是情况就成了——细姑和沈宿两个,一个压着刘月儿的脑袋胳膊,一个压着她的屁股和腿。
推穴推得刘月儿皮上又痛,身上又不能动,只能趴在那里大呼小叫,“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声音之凄惨惹得刚才那个说风凉话的也不吭声了。
何老大夫往他们这儿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两个杀猪退毛呐?”
两个“杀猪匠”都被眼前这情形给都笑了,不过手里的动作不敢停,只能一个咬牙鼓腮、一个低头抿嘴。好歹都顾及着小孩子的情绪,没笑出声来。
沈宿的外甥——郭义手里拿着促织笼子,站在一旁看着,睁圆了眼睛,大气儿都不敢喘。
一个白天里,两个“杀猪匠”颇有几分默契。
刘月、郭义这两个既不肯乖乖吃那苦药,也不肯老老实实趴着叫沈宿推穴,四处躲闪。
细姑只用把门守住,不叫这两个跑出去。沈宿人高手长,步子都不用迈出去第二步,伸出胳膊捉小鸡崽子一样,一捉一个准。
捉来的“小鸡”需要推穴就顺手把衣服剥去,放到床上,细姑两手压住腿,沈宿一只手压住胳膊脑袋,一只手推穴——整个过程小鸡仔奈何不过,只能干嚎。
若是喂药,沈宿就用一只胳膊把“小鸡仔”整个的盘窝在腿上,空出另一只手捏着下巴,把嘴巴捏出一道口子来。细姑就端着一碗苦药,小心地给他喂进去。
药喂进去了,被喂药的挣扎得更厉害了。
“真有这么苦?”细姑看这情形,自己也舔了一口——又苦、又凉、又冲!
冲得细姑直皱眉!
怪不得这两个小的一听喝药就跑。
可惜了,是药没有不难喝的,细姑一遍喂药一遍安慰他们,“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
如此折腾了一天,药也喝完了,烧不起了。
只是细姑、刘月儿娘俩,还有沈宿、郭义舅甥,却是情分到头了——这两个小的自躲到一处,看仇人般地看着细姑和沈宿。
可惜小孩子的恨意不在大人的眼里,细姑看过他们一眼后只当这两个不存在,她跟沈宿道歉:“沈镖头,”
“我家中行二”沈宿截过细姑的话。
这里人称呼人爱用姓氏与家中排行,称某大哥、某二姐。沈宿这是在提醒细姑。
细姑愣了一下,随后道:“沈二哥,我那日不是有意不泡茶水给你喝,那些茶叶是我预备了拜访四邻的上门礼。”
沈宿靠在墙上,笑道:“你那日也没想到我会在乔三哥家里?”
细姑摇摇头,“沈娘子不是说你晚上宿在镖行前院?”
“我姐姐管得宽,回去喝酒了要挨骂,我无事常去三哥家里住几天。”沈宿摊出一只手,“我姐是什么样子你是见过的。”
想起第一次投镖那天见到的沈掌柜的样子,细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么一直到天擦黑,后堂里点上油灯。
丽娘下工,沈娘子也过来看孩子。
两个小家伙的靠山终于到了,他们立刻扑到各自娘亲的怀里,抱着自家亲娘的脖子,大声告状。
但是大人有自己的判断,她们听了刘月儿和郭义的话后,忍不住笑开来,连细姑和沈宿也跟着笑。
两个孩子一头雾水中又有些惊恐——他们如此愤怒,大人们到底在笑什么?。
何大夫又留了他们一个晚上。
“谨慎点,再留一晚,明天没事了在回去不迟。”他这样说。
一夜无事。
大人孩子都得了一夜安睡。
但是第二天一早,刘月儿和郭义都开始咳嗽。
何老大夫查看过一番之后,只说无碍,给每家开了几幅药,“喝药,喝水,少食荤腥油腻,想办法让他们把痰咳出来,再养上十天半个月,实在咳得厉害就喝点蜂蜜,最好是槐花蜜,清热通便。”
这个时代,蜂蜜是个金贵十足的东西,细姑拿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买。
起码和安堂里就没有,柜台的冬生小哥告诉细姑,“槐花蜜早就用完了,现在只有枣花蜜、荔枝蜜,这东西上火,你家孩子用不了。”
又过了一个白天,晚上丽娘来接细姑刘月儿回家的时候,跟她一起来的是乔宽。
细姑问她,“你们怎么遇到一起的?”
回她的时乔宽,“我是替我们掌柜的来的。”
替沈娘子来接沈宿和过郭义的乔宽最后和细姑她们一道回了苍石巷。
沈宿不用乔宽帮忙,“这么点路,这么大点人,我还要你帮忙?你跟她们顺路回吧。”沈宿把外甥往咯吱窝里下一夹,走了。
看起来确实不用人帮忙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刘月儿没力气走路。细姑和丽娘轮流抱着她,最后还是乔宽把刘月儿扛着脖子上。
乔宽对细姑问道:“怎么你们家中只有你们姐妹两个带着孩子?孩子的父亲呢?”
“我们姊妹两个都是寡妇,我男人春天的时候落水没的,丽娘她——”丽娘的丈夫刘安是怎么死的来着?
丽娘接着道:“月儿她爹得病没的。”
“噢——”乔宽点头,“好好好!”
好什么?人家死了男人有什么好的?
乔宽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自己往回找补:“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等细姑两个反应过来,他又问:“孩子这次生病,你们使了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一两八钱。
据说这还是公道价钱。
“果然不管在那里看病都是很贵啊!”细姑感叹。
但是丽娘这是什么意思?
细姑对着面前的零碎的银子和几串铜钱,疑惑地看着丽娘,“你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赶着来给我送钱?”
“大姐,这是月儿看病的钱,一共五钱银子、三串铜钱。我知道这些不够,其他的等我每个月发了月钱,每个月给你五百文。”丽娘神情严肃。
细姑不要,“我们一开始说好了,我出——”
“大姐!”丽娘打断了细姑,语气不容拒绝,“这个不一样,你收下!”
到底哪里不一样,细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孩子的买命钱当娘的不愿意让别人出吧。
细姑收下了丽娘的钱。
后面丽娘再去上工的时候遍不再带上刘月儿,小家伙留在了铺子给细姑作伴帮忙,收个铜钱什么的。
刘月儿还混了个绰号——茶小二。
这帮子做苦力的忙里偷闲地来喝口茶水,还总不忘给人起绰号。
大家看茶小二人小有趣,时常会逗她,给钱的时候时不时地多一个、少一个。
还在咳嗽的茶小二十分认真负责,总是一个一个的数过了人数,再一个一个的数一遍铜钱。
钱多了不要,钱少了不依。
细姑看她认真,也来凑趣,时常给她发一两个铜板当工钱。
喜得这位小二大叫:“大娘世上第一好!”
众人哈哈一笑。
孩童带来的欢乐真是这平凡疲惫的日子中、难得的、不掺苦味的、一点蜜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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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