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32章 堕仙（六）

因为山槐和晴光抖擞发难，水火相碰激起哧拉拉的沸腾声，高温蒸汽翻滚不已，遮蔽了视野，连敌人在何方都不明不白了。

金寒有些睁不开眼睛，茫茫浓雾中一道紫气擦过耳畔，伴着雷电的轰鸣声，掠起他一头黑发。

青丝化作瀑布飘落，他挑一挑眉，长了翅膀似的轻快转身，剑尖在雾气中划出了涟漪。

灵力如同层层叠叠的浪潮，汹涌地向四周荡去。

山槐正信心百倍地等那七阶战神犯错，好给自己如火如荼的名声添一把柴，不，是添一把火油，只要这一仗打赢了，他要升职要加薪要一房漂亮的媳妇儿，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还可能一举坐到四护法之首的位置。

结果等着等着，迎面刮来一股飓风，他突然身体一轻，双脚一空，视野里溜进两片白云，正如胁生两翼，羽化登仙，驾着玉虬啊乘着凤车，在风尘掩翳中飞到天上，光阴似箭亦追不上他远去的速度。

然后天地反转，再反转，再反转……直到撞断了四棵树才停下。

“呕！”

山槐吐得内脏扭曲，两眼翻白，还未缓过劲，水狮子晴光就像陀螺一样飞过来，惊叫着一屁股坐在他脸上。

……

雾霭尽散，地面上又暴露出几朵霜火。全艺就在他头顶的树叉叉上挂着，艰涩地问：“阿狸……呢？”

他抬头瞧了一眼，漫天的星光一闪一闪，晃得他又吐了一口。

“洞里。”回答他们的，是一个沉着而势威的声音。

全艺心里“咯噔”一下，随着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不染半点烟尘的眼瞳进入他的视野。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瞳！你明知深邃的海底藏着大大小小的漩涡和无法捉摸的杀机，可当你望向这双眼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两块平静的水面。

因为自己无需他当成对手，去认真对待。

春季的风依旧裹着冷意，特别是临近傍晚，夕阳逐渐隐没于山峦之后，暮光在天空中收拢，与浅淡的晚霞调和成朦胧的青蓝，薄寒憭栗。金寒背脊英挺，似苍劲奇崛的一枝箭竹，带着少年人傲然的心气稳步走来。

全艺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忽然间听到细微的“咔嚓”响，挂着他的树枝承不住力，不负众望地断了。他狼狈地翻滚起身，摆出防守的姿态，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牢牢地锁在了这一方树影中。

大风过后再无雷雨，浮云漫布，蒙蒙然遮蔽了日光，落絮杂草纷糅参差，青黄铺间，在变得安静若斯的土地上，是什么让他满头大汗、心慌气短？明明没有谁发动攻击，为何不安的感觉会如此强烈？

全艺喉头滚动，他平时仗着霜火的威慑，只练了几个低级咒术，全不似其他术师那样煞费苦心。因为只有不计后果去战斗的人，才会亲身试探他，看他的灵力操控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细致。

而金寒恰好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所以此刻，全艺别无选择地再次动用自己的杀手锏，却像一个初次点燃爆竹的人，火星初现，就急急忙忙地朝远处丢去，生怕炸到了自己的手。

白色的小火苗瑟瑟发抖地扑向金寒，却在挨到他的前一瞬，与一股小旋风相撞，“轰”地一炸，膨胀为原来的数倍，连全艺都被喷吐而来的热浪灼迷了眼。

全艺不禁倒退几步，定睛看去，金寒的肩头蹲着一只鸟崽，遍身蓬厚的绒毛，羽翼未丰，品种尚未可知。只妙在它一双眼睛，明亮可鉴；拳头大的身子，动辄霞光漫溢，证明它绝非凡物。

全艺都惊呆了，金寒在这当口竟有心思逗鸟，方才正是这黄毛雏儿的一口仙气，把火给吹得旺旺的。

金寒嘴角斜斜地挑着，蓦地拔剑一劈，辟出一道灿亮的冷弧，霜火马上倒飞回去，砸中了正在念咒的山槐。

山槐像被人卡住脖子一样，哑了。

水狮子见主人被欺负，顿时怒不可遏，一爪子狠狠削出，然而山槐灵力已失，召唤术无以为继，轰然巨响之中，它就随着这一击消失于虚空。

几缕乌云被风扯散，碎成一片一片的絮状，那一场雨未及降下，水狮子不甘的怒吼将弥散的天光打上了悲壮的色泽。

四人之中，保有绝对战斗力的，还有楚望……

“楚望呢？”带着绕红尘的飞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全艺茫然之余，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脑海。

“那小子啊，可能还在找我的灵兽吧。”金寒笑一声，伸出食指，让小鸟温顺地蹭着。

方才那场战斗打得轰轰烈烈，水火乱舞，雷鸣电闪的，金寒就把小鸟召出来，令它悄悄绕到楚望那儿，将其引开。

于是现场唯一的禽类啪啪着小肉翅，穿越浓雾，绕过咒术，飞向不怎么高远的天空——留下一道与暴风搏击的矫健身影，成为不畏万难的斗士。

雾气紧锁，本是用来干扰金寒的，却反倒帮他遮掩了这些小动作。

晴朗盘膝坐在角落，状似在看着公孙襄，但细看之下又像有些迷糊和走神，眉心压着一缕思绪，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总算有了明确的焦点，投向火焰滚滚的头顶，朝千钧道：“你看那片火烧云，光明陨落，形如扫帚，我觉得它暗示着你们这次行动大失败。”

火烧云？那是落雷兽吧！千钧顾不上和她多扯，衣摆一拂就冲过去。阿狸的身躯像是一截旧的蜡烛头，裹着一串火苗凄惨地摔下来。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颇费了一番踌躇，却见它漆黑的皮甲上突然裂开了一道极细的缝隙，那些火苗瞬间就钻到缝里去了。裂缝愈合，皮甲光洁如初，阿狸踢蹬着四蹄站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公孙襄也瞄了几眼，听说灵力达到五阶的人，才会有灵兽响应他的召唤，它本该是力量的象征，随召唤者一起驰骋纵放，雷霆呼啸，但如今霜火进入皮骨，直接以灵力为燃料，待它油尽灯枯之时又该是怎样的形容？

“罹霜之火并无焚烧之效，这孩子仅是受了点摔伤，可惜灵力……”

千钧正验看它的伤势，晴朗亦弯下腰来，突兀地一出声，害得他心脏狂抖，手指在剑柄上握了几握，才控制住没有一剑砍过去。

晴朗拍了拍它没精打采的脑袋，查看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果真难办。”

“怎么，难道你会解咒？”千钧不屑回顾，语气嘲讽。

晴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千钧至始至终像防贼一样盯着她。这时候，头顶的火光像白色幕布一样缓缓撤去，几支火把凑在洞口，隐隐约约照出下方的情景，惨淡的白与跃然的红交替，让人的眼睛十分不适应。

洞外嘈杂一片，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有人赶着去报信，有人喊着“谢天谢地”跑过来。

战斗结束了。

“现在怎么办？”千钧跳到离晴朗和公孙襄都不太远的位置，摆出了最适合进攻和防守的姿态。显然现在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看他赌的这把靠不靠谱了。

三人各自站在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都没有轻举妄动。

晴朗看了一眼千钧，朝公孙襄做出“请”的手势：“公孙姑娘，我胆子小，就请你第一个上去吧！”

“什么？怎可先放人质出去？”千钧立刻就不答应了，这洞口只容一人通过，攀爬中又不好抓紧公孙襄，万一上面的人等圣女上了岸，一盆火油浇下来，他是松手还是松手？

千钧刚想阻拦，忽见晴朗抬起手，凌空飞来一物，他抄过一看，是一件和大引导者同样的斗篷。

“没有人会想到是她先上，咱们紧跟着，闯出去。”晴朗道。

公孙襄果真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一半，晴朗着侍女服第二个上，千钧只好快步跟着。

正如晴朗所料，雷皇的术师们没想到先冒头的是圣女大人，绷得紧紧的弓箭在弦上顿了一顿，全体怔愣了一瞬间。

公孙襄蹙着眉头爬上去，晴朗几乎贴着她的身子，滋溜一下滑上，这时术师们还没反应过来。千钧大受鼓舞，如法炮制，双手猛地一撑石壁——

“就是他，拿下！”

……？？

千钧眼前一花，早有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一通狠揍。

千钧虽有防备，奈何对方迅捷如虎，行动如鬼，势不可当，他那引以为傲的拳脚功夫，竟没用上分毫。目光一转，却见那晴朗置身事外，含笑而立，他越发地一头雾水，惊怒交加。

晴朗知他在想甚，十分耐心地解答：“你若在来之前也发了信号，把洞口的位置告诉城主，就能和我一样从容不迫了。”

千钧才知中计，恍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斗篷是如此显眼。大引导者只有一个，人家在那边指挥救援呢，这件衣服简直就是找打的标记。

雷皇之人崇敬圣女，一旦拿下贼人，怎会与他客气？大家你出一拳我踩一脚，人人都献出一分力。千钧晕翻在地，徒挣四肢，一番勇武，已作冰消，从此深怨晴朗。